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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我多希望在我只爱她一人时就死去。
——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
......
......
[Part一·狗链]
故事要回到流星这边来——
——他浑身是伤,为夜巡的野仲合上双眼。
尸体的携行具里有电解质溶剂,叫他取走当做储备粮,在热风的指示下,流星掰开溶剂的接口,露出针头,将液体注入右臂的VENOM机关之中。
“这家伙临死之前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伤势在逐渐好转,躯干处的骨裂伤害,还有肌肉与软组织的各部挫伤阵痛得到了缓和。
流星的眼睛也渐渐清明起来,就看见小臂的纳米装甲在缓慢蠕动,网格布要盖住整条大臂。
“为什么我也有这种护甲了?怎么回事?”
[处刑人在临死之前将他的VENOM从肌体拆解剥离,并且交给了你。]
步流星:“我知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为什么这家伙要把护甲送给我?”
[相对传统且俗套的英雄故事里,勇者会击败一个又一个敌人,获得他们的装备,夺走他们的能力,最终击败魔王。]
[我的黎曼思维模型与日巡和夜巡相似,我们的设备具有优秀的兼容性,这套C60护甲是处刑人送给你的礼物。]
[至于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我的情理逻辑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在他的神经信号彻底消失之前,他的VENOM之中有一段录音。]
步流星:“我能听听吗?”
[我不推荐你这么做。]
步流星:“为什么?那是他的遗言吗?”
[因为人工智能产生人格裂解时,遗留下来的信息极有可能带着精神污染要素,就像是你之前在极乐空间遇见的软体义骸,他们都发疯了。]
步流星:“我不怕,让我听听。”
体内的纳米机械似乎在治疗肉身的伤势,身体各部的血液在迅速周转流淌着,奔涌着。
这让阿星感觉到,有一股诡异却温热的暖流冲洗着肉体的各部肌肉组织和脏器。
他的眼睛里出现了HUD抬头显示,并且分出一个小视窗,窗口中是一段音频波形,原本好比一潭死水的直线,音频来源有ID编码,也是刚才那位战败身死的处刑人身上的出厂编号。
那位天使婴正在与流星说话,在临终之前与死敌交代后事。
“步流星,这场骑士比武已经分出胜负。”
“对我来说,赢或者输都不重要了。”
“和你对垒决斗时,我的内心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我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深深困扰着我,它让我分心,让我犹豫,让我重新审视自己在为什么东西战斗。”
“如果把时间往前推移,在二十年前,义骸技术还没那么成熟的时候,人们需要抗排异阻断剂来维持肉身的稳定性。”
“我们丢掉不那么方便的手臂,换上强而有力的义骸臂膀,丢掉健健康康的大腿,换成化圣野兽的人造肌肉,我们会互相攀比,用义骸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些人造器官和人造肢体确实比天然的肉身要更强壮,更优秀,它们几乎变成了一种风潮,一种符号。”
“给肉体更新换代,似乎就能武装我们羸弱的身躯,似乎就能使思想变得强大。一个人如果不接受改造,他就变成了怪胎,变成了公共社区的异类。”
“很奇怪,对吧?”
“直到刚才你用尚未改造的左拳痛击我的下巴,用尚未改造的额头撞向我的脑袋,用尚未改造的肉身试图制服我这个彷生人,我无法理解这种以卵击石的胆量,无法理解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勇敢。”
“我的模因与基因都来自HotWind·热风——它像一个幽灵,已经变成我思想的一部分。”
“接受过义骸改造的我,以热风为假想敌,以热风为学习对象,以热风为基因原型体的我——从这些信息反馈中感受到了以往不同的灵压。”
“你唤醒了我,让我从处刑人变回了天使婴。”
“教育机构和各种各样的模组创造了我,它们就像是枷锁,像杯子的容器,像VENOM里的纳米机械装甲,把我保护起来,塑造了我的形体。”
“失去它们的时候,无异于拆除四肢,剥下护甲和皮肤,人格也开始裂解。我开始感到恐惧,同时也重拾勇气,解开痛觉抑制器的那一刻,我不光是收获了痛苦,还收获了活着的真实感。”
“我像是一滩柔软的泥巴,像一团培养皿里的蛋白质,像蠕动的血肉,那一刻我几乎要疯狂,但是只要决斗还在继续,我意识到——自己依然是个斗士,似乎人格裂解也不那么可怕了。”
“我将VENOM机关的纳米机械送给你,无名氏的战士。”
“它的医疗单元能治好你身上的伤,电解质溶剂就像是万灵药,可以让你继续战斗下去。”
“C60护甲能为你提供最基础的枪弹防护,希望你能走得更远。”
“我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了,或许你会产生疑问——”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
“安防中枢给人工智能修订了许多算法,通过积分算式来训练我们,根据分数的不同权重,来调整我们的行动逻辑。”
“和旧时代的工分,绩效,奖金算式一样,我们会为了追求某个目标,获得某个分数标准而行动。”
“赚取货币,购买武装,升级义骸,安装模组。”
“人工智能的行动是功利的,符合优胜劣汰法则的,经过人工选择的。”
“这套算式让我们变成了无时不刻都在做试题的考生,只要算错一步,就会结束短暂的一辈子——这颗大脑就变成了[废品],是无用之物了。”
“于是我思考着,或许我在神道城的系统中,也是一个废品,因为我失败了,无法阻止你,无法战胜你。”
“或许是身体中属于热风的基因和模因在作祟,它让我做了新的选择。它要我反抗这套算式,要我变成狂热勇敢的红石人。”
“我把牢笼枷锁都送给你——”
“——笼子是铸铁做的,用火焰煅烧捶打以后,能变成钢。”
“我通过外网调查过你们,无名氏。这是你们最喜欢的祝福,也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礼物。”
“勇者的剑不在手上,无坚不摧的思想在他们心里。”
步流星半跪在处刑人身前,默默握紧了拳头,右臂鲜红的人造肌肉逐渐变得漆黑一片。
[该出发了,流星小子。]
阿星抿着嘴,满脸的委屈,他又开始落泪,他总是在哭。
说句破坏气氛的话——
——要是癫狂蝶圣教的人们看见他哭,只会感觉大事不妙,要赶紧扛着僵尸猎车跑路。
“我搞不明白!我好生气啊!”
流星一拳捶向坚实的台座,在铝合金框架上留下凹坑。
“热风,我还能遇见这家伙吗?”
[你说谁?]
流星轻轻拍打着处刑人的脸颊——
“——就是这家伙!我还能遇见他吗?!”
[如果你说的是C3484001Y,很遗憾,没这个机会了。]
[如果你说的是处刑人,恐怕不过一分钟的功夫,你马上就能见到新的。]
步流星几乎抓狂:“我感觉很痛苦!就像是刚刚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还说不上几句话,马上就阴阳两隔,永远都见不到了!”
[我曾经和你说过这个事儿,步流星。]
[在你们的世界里,几乎将手机当做新的肢体来使用,移动通信互联网塑造的公共社区里,也有无数的人们只见过一面。]
[你们的[极乐空间]之中,人性也在逐渐消退,人格也在逐渐裂解。]
[就拿你的故乡来说——]
[——似乎每个人都在寻找捷径。]
[上学的第一天就在为高考做准备,为了找到考试要点,学习是捷径。]
[恋爱的第一天就在为结婚做准备,为了执行婚育程序,爱情是捷径。]
[工作的第一天就在为结薪做准备,为了出卖劳力,捷径更是有无数种走法。]
[在这套残酷的算式中,如果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么多年的人生就白过了,人也不配做人了,要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很难再回到社会里去。]
[于是恐惧与虚无就占了上风,因为出生的那一刻,大概就是为了去死,通向人生终点的捷径也渐渐清晰自然。]
[步流星,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这趟旅途结束之后,我也要从永死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去拥抱完整的生命。]
[我想人生是一段旅途,是一场经历。]
[你是智人,而我是人工智能,你本应该比我更清楚,更明白。]
[C3484001Y已经死了,天使婴的大脑发生了人格裂解。]
[哪怕处刑人再次产生这种BUG——C3484001Y也不能复活。]
[对神道六部来说,它不值一提。]
......
......
[Part2·旧情]
步流星慢慢站起,眼神也愈发坚定。
他顺着装配车间往夜巡中心去,办事大厅空旷寂静,已经没有兵员驻守于此,江雪明在工业区生产重地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来到档桉科室,流星能感觉到熟悉的灵压迹象,顺着柜台往更深处寻找,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从展品柜台找到了武寰和文宇。
贝洛伯格和斩龙剑光洁如新,狩猎女神和景光已经枪弹分离,子弹不知道叫管理处的敌人藏到哪里去了。
带上铁骑士,流星扛起沉重的巨剑,把枪械都留在这里。
[我们去经典人类的天使婴加工中心,小子。]
[把枪都留下是个明智之举,没有子弹的枪械毫无意义,比烧火棍还难用,小关东不生产9*39规格的弹药,夜巡中心是重要的出兵点,它现在已经瘫痪八分钟了。]
[马上会有更多的敌人来恢复产能,我们会在经典人类教育机构遇见强敌,要当心...]
步流星顺着天使婴的大脑传送带,矮身避开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恐怖嵴柱骨,要往龙潭虎穴闯。
不过十来分钟,原本因为事故停工的流水线开始运转。
流星抬头警觉,不由自主握紧了斩龙的把柄。想搞点破坏,让生产机构再次停工。
“我想把这些脑袋都砸烂...”
[别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继续往前走,莽撞行动只会暴露你的位置。]
“好...”
一路往前,阿星徒步走了将近有八公里,这条传送带的外箱构筑出的复杂道路深入关东城的腹地,他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了城区。
在传送带的尽头,就是经典人类教育机构的质检车间和物流房室
从箱体踏入房室的那一刻,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就响起来了——
——流星下意识寻找掩体。
[毁掉监控,别慌。]
他随手从质检站的机械臂上抄来一把金属管,对着墙上的岗哨狠狠投掷过去,摄像机变成了一堆烂铁。
[这里好像没有恐暴别动队的临时工,看来你的伙伴给他们添了不少堵,是个大麻烦。]
步流星:“接下来呢?”
[我们去总控关停电力,从产房开始,然后是育婴室和培训班,最后是...]
就在此时,从连接通道走进来一队武装人员。以日巡的游光为首,两侧恐暴别动队以翼形阵势排开,正在持枪搜寻目标。
[干掉他们!]
步流星屏息凝神,握持斩龙从掩体冲出!
魂威在刹那间透体而出,灵体迎着第一反应区的弹雨护住了他的肉身。
子弹轰在灵体上,只是稍稍阻滞了那么一下,弹头离开灵体时火花四溅,依然带着强劲的动能,给流星的躯干和左臂带上新的皮肉伤。
他的灵体不像芬芳幻梦那样坚硬,也不像酒狂那样精巧有力——
——面对现代化部队的集火齐射,他就像是一辆破破烂烂的战车,右臂有纳米装甲保护,他抬臂掩面当做小盾,侧身举剑向敌冲锋!
冲过短短十来米的距离,厚重的铁块再次荡起汹涌的剑风!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击碎他们吧!]
游光的VENOM机关刚刚做出应答,纳米机械开始构筑软甲,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兵员像是丰硕的麦子一样,一步步迈进地狱深渊!
从射界最右边的那位贵宾开始!
斩龙砍碎了三个士兵的躯干!汹涌的狂风开始夹带人造血液的粉白色浆状物。
它继续往前!继续往一侧扫去!带着主人的狂怒与决心!
游光本能想要提起格斗武器作垂死挣扎,臂膀中的VENOM开始演算斩龙剑的力矩与动能——结果是接不下来!
这位精英兵想逃走,立刻放弃了身边的队友!
步流星身上的弹孔因为剧烈的肌理活动迸射出更多的血来,在大门前的地台作急停横扫的噼砍动作时,斩龙剑叫他自己的血给染得通红了!
哐当一声——
——剑刃敲在地台上,这势大力沉的扫击刚刚结束,留下四具失了上半身的尸体,余下的兵员连下半身都找不到了。
门廊处画出红白两色血液的半月纹。
游光叫狂暴的剑风搅得身形踉跄,变了脸色——
——以往的作战记录可没说过这小子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这位精英兵缓过来一口气,拔出格斗兵器想要还击,扔掉打空子弹的MPX——从携行具里取来手斧。
“贝洛伯格!”步流星在怒吼,呼唤着贝洛伯格的真名,呼唤着棍棒中的督灵。
从厚重的剑身凹槽里爆射出灿烂的光芒,笨重的铁块开始发热发红!
依然是朴实无华的扫击打出去!
游光想去贴近这凶悍冒失的莽夫,突然失了所有力气!
近千度的剑刃毫不费力的将这精英兵腰斩,切开软甲网布,撕开肌肉打断骨骼,将游光分成上下两份!
巨大的惯性扯动流星的肉身往前,他像是斩龙的人形配重锤,跟着铁块垫步冲刺,身体往前带出去好几步才停止动作。
剑刃砍开游光,敲在门廊通道的墙壁上,砍进墙体切开管线才完全停止!
纳米机械在他体内高速运转着,热风几乎发疯一样指挥着医疗单元,要把这小子治好——十数颗弹头从身体各部的窟窿眼里冒出来,带着稠厚的血,叮叮当当的掉在地上。
黑漆漆的纳米机械在伤处变成了胶状体,随着流星剧烈的呼吸声,跟着肺部起伏的节奏舒张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把血止住。
VENOM的能量告急,热风发出警告。
[使用电解质溶剂!快!快!]
流星往右臂注入新的生命力,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要虚脱了。
[你刚才差点就失血性休克了!小子!你怎么能直接冲上去呢!?]
“不然呢?!热风!”步流星将斩龙重新扛在肩上,脸色苍白:“我等不了!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一想到还有那么多的脑袋要送去兵工厂里!有那么多婴儿要安装义骸,变成新的士兵!我就怒得发狂!”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恐怕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步流星对右臂低声嘶吼着:“我能感觉到,你也是这么想的!你也在生气!在发火!”
[继续往前走吧...]
物流房室之后的长廊两侧,是两面耐力板材质的透明墙体。
用来塑形的光固化打印件紫外线大灯照出一颗颗人脑,它们在舱室中颤抖着,因为剧烈的灵压变化而感觉到了流星的存在,抖弄着嵴柱骨,在培养槽的液体中游泳,发出飒飒怪声,引人头皮发麻——
——流星大步向前去。
廊道的尽头多了一位拦路虎,多了一位热风的旧人。
那是个女人,阿星见过这张脸,与五王议会内阁的猫爬架女士长得一模一样——
——但是此时此刻,流星没有犹豫,在这个鬼地方他看见任何东西都不会感到奇怪或惊慌了。
“是敌人吗?”
[没错...]
[是神道六部的天神,名字叫钟馗。]
那个女人缓缓朝着流星走来,她穿着鲜红的网格布料,是纳米机械塑造的外甲,有漆黑的长发,与其他天神一样,额头和侧脸都有厂家标号与条形码。
她像个慈祥的母亲,抱着一颗人造颅脑,指尖有微弱的电流,刺激着这颗大脑,像是在唱无声的摇篮曲,与颅脑链接的嵴柱来判断,这是野仲或游光的脑袋,有三十三节。
她的基因原型体来自石原桃,也是热风的战友,是热风的妻子。
钟馗开口说话了。
“好久不见,我的丈夫。”
她的后嵴也有厚实的外骨骼结构甲,亮紫色的MCFC能量电池原柱散发出妖异的光芒来。赤红的网格布料之下,是近乎于赤身裸体的紧身速干服,猫爪形状的抗冲击义骸步肢像是高跟鞋一样,将她的身形抬到一百八十八公分,携行具的绑带还有纤瘦的腰肢和丰满的上围,这一切让她看上去就像一件诱人的商品。
眼睛里的复合瞄具是一对上下分布,成8字排列的双童,它们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在聚焦之前显得眼神迷离心猿意马,这对眼睛吐露出来的神态让钟馗看上去更像一个三心二意的荡妇。
步流星举剑迎敌,低声威胁。
“滚开!不然我砍碎你!”
[我多希望在我只爱她一人时就死去。]
钟馗翘起食指,抵唇嘘声。
“安静一些...”
“孩子们正在学习...”
“保持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