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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山傍水的古城迎来了短暂的日出——
——拂晓时刻,太阳亮起的一瞬间,青砖长巷里大大小小的生死激战也要走到最终回合。
授血怪物们不像昆吾教主那样,它们害怕昭昭烈日,对城中一百一十二位天降神兵的围剿死斗要告一段落,它们必须鸣金收兵,暂时退缩到阴影里。
可是对于无名氏来说,对于快刀和众妙之门的战士们来讲,攻守易型的那个瞬间,就是最佳的处决机会。
此起彼伏的铃声变成了鬼司阴差手里的索命铃。几乎在同一个时间节点,在晨曦浸透房檐的那一刻,在木质建筑群和翘顶拱角的砖瓦蒸出阵阵阴寒湿气,在一片氤氲的朝雾里。各部战团的兵员几乎在同一时间念起了枪神魔术的咒语。
以宣武南门为起点的城墙,到长庚大道沿街十数个战点,一路往太守府去——合围已经开始了。
街巷之间有数十个身影在奔走跳跃,他们的行军速度快得匪夷所思,身后往往跟随着一大帮意志受挫六神无主的泰野官兵,他们的意见领袖集团长官往往已经身首异处,凭着军法来维持队伍秩序,凭着军功来维持战斗意志。
只差最后一点,最后那么一点点,就能彻底击溃这帮封建时代的战士。
克罗佐元帅交给红蝾螈的任务,就是以绝对碾压的姿态彻底毁灭泰野城防部队的士气。
在城市东南方向的低洼地带,有一条雾江支脉成了泰野郡屯田固守的资本,粮库和马场也在这里,这是泰野郡爆兵发育的命脉要害。
让时间变得慢一些,变得更慢一些。
从泰阴山慢慢探出来一颗金灿灿的朝阳,它照在一个巡防兵员头上——
——这位士兵紧张兮兮的,换了两轮班次,从龙葵粮仓站了一班岗,又因为城防工作人手紧缺,调到三元马厩来帮忙打更计时,因为司耀局也受到袭击,官兵都在往外疯跑。
这个时候,就看见灌溉城内良田的母亲河,看见雾江水底涌出来一团红艳艳的阴影。
它冒出水面时,阳光逐渐变得猛烈。一瞬间晒干了这头钢铁怪兽的疏水涂层,从它的泄压排水上浮阀管涌出一股股清冽的水流,增压泵不断的往外喷射气流——要把红蝾螈的自升潜管路系统清理干净。
它的相控阵雷达已经开始工作,警报人员远离提示音响起来,河堤坝口和马厩周边的兵员吓得不敢动弹——
——对他们来说,那是.
“妖怪!河里来妖怪了!!!”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望见这七米多高的钢铁怪兽时,有不少士兵的战斗意志已经崩溃,立刻丢下站岗巡检工作落荒而逃。
也有吓得不能动弹的,抱着阴阳乾坤庙里求来的纸符咒,蜷缩在街边,躲在田地的玉米苗里,几乎哭出声,要求天告地饶自己一条小命。
就在这个时候,强哥和小鲨鱼一人控制步足,一人掌握火力,把红蝾螈开上河岸。
强哥看见这些“原始人”的反应,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开火的命令,要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配合地面部队控制龙葵、三七、山药三个大粮仓。
“车长!”鲨鲨见到河岸哨所和街道的乱象,这个十四五岁的小混种倒是十分好奇:“有好多平民!还有好多丧失战斗意志的敌人!向指挥部委派招降工作吗?这样下去,城里会有很多无辜的受害者。”
“我们没那么多人。”刘伟强答道:“任务要紧,克帅要我们用这台战甲散播恐惧和混乱,越早一步完成任务,就能争到更多的时间。”
小鲨鱼低头想了想——
——它在加拉哈德接受过军校教育,同时骑士战技课程也有不俗的成绩。作为月神杯竞技赛事的教练,非常了解这种环境会带来什么。
泰野的秩序会崩溃,而且这种混乱会持续很久。
一旦城破,失去军令军法军功约束的守关兵员会慢慢化为无耻匪类,重新以不同的利益导向链接起来,变成一小股一小股的城寨匪帮,组织部能解决这个问题,派人继任管理者席位——但是这座城市的生灵涂炭是不可避免的。
从三元马厩登陆以后,走过两条长街,鲨鲨亲眼所见——
——这台钢铁怪兽往前推进一百米,就有惊慌失措的流民冲出房屋,带着家里儿女落荒而逃。
更远一点的门店起了火灾,看来是居民宁愿烧了家业,带着平日里藏得极深的怨恨,要把邻居也拖下水。
这个时候,小鲨鱼心里难过,带着鱼鳍的趾爪勾在机械台的播音系统上。
“车长!要放广播吗?根据战时动员”
没等小鲨鱼说完,刘伟强脸色铁青,任务容不得半点闪失,立刻打断道。
“你想用动员兵的军事条例解救这些平民吗?对不起,鲨鲨。我负不起这个责。”
从侧边观察窗能看见一家茶叶店二楼——
——小鲨鱼仔细看去,门窗另一边的卧房地毯上,躺着两具尸体,是一对中年夫妇,这并不是无名氏干的,从尸身的刀伤来看,更像是泰野的边军变成了土匪,早就开始趁火打劫。
“可是.”
强哥依然打断道:“鲨鲨中士,收起你的傲慢和同情——他们是香巴拉大夏帝国的人民,不是boss辖下任何一个行政区的合法公民。”
“这些城市卫队失去指挥者之后,同样丧失了纪律和人性,这是客观事实。克帅在作战会议之前,就给我们做了很多次预演,上了很多场思想政治课。”
“我们现在是踏上别国领土,被别国士兵视为入侵者。”
“我们的战甲在他们眼里是妖魔。授血怪物在他们眼里是神仙。”
“这是三年五年,乃至一两代人都无法讲清的国仇家恨。”
“你是一个战士,一台暴力机器。”
小鲨鱼握紧了火控中心的电子档杆,最后也没有说什么,没有反驳什么——因为这是一道无解的谜题,因为强哥说得没错。
如果说昆吾真君以魂威之力,用六百多个人质当做护命符咒免死金牌。
那么犹大这家伙,在香巴拉各地搞邪教,做军政教派一体化工作,这些教团教宗的免死金牌,就是无辜的百姓——这个魔头知道如何运用道德神剑,有精绝剑法。
不迈出这一步,泰野就永远都是一座填满人肉生意的城。
从前线的战报来看,太守府上豢养了上百个授血单位,光是每个月的人肉供给,至少要向阴阳乾坤教祭出七百多条人命,每一天都要吃掉二十多人,做出一千多斤的无垢肉食,才能勉强填饱这些怪物的肚子,余下的碎肉边角还能拿去喂低等授血扈从。
这对泰野郡来说,可能仅仅是九牛一毛,它有数万驻军,加上周边县乡村镇数百万人口的繁衍生息,似乎不算什么。
可是落在一个人身上,落在一个家庭里,那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只要它还存在,夏邦人就不能称为人,永远都是肉狗。
想到这里,小鲨鱼咬牙切齿的,几乎要哭出来。
它质问着,却没有问车长,似乎在问天与地。
“凭什么呀!凭什么!!!”
“好人都没有好报!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家伙!”
“灭顶之灾都要来了!凭什么他们还能享福?!”
强哥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答案留在历史里,它不是某个一个人,某一群人依靠短短的几年或几十年,就可以解答的。
在收获季的仪式之前,没有无名氏的时代,癫狂蝶泛滥的地下城市也是如此。
天灾和战争是混乱的源头,这些东西伴随着各式各样的灵能灾害带走了无数人的生命。
可是对个人来讲,这也是晋升的阶梯,是一次命运的试炼,是大富大贵的机会,是一条捷径。
范佩西家作为典型的黄石门阀,他们擅养寇自重。把古老的东方哲学文化糟粕融会贯通,逆练一身管理学神功。于是有怎样的领袖就有怎样的干部,有怎样的干部就有怎样的兵员,渐渐的四十八区也就变成了一片毒池——对香巴拉来说也一样,灾难面前,这些刚刚披上衣服的野兽又变回了吃人的怪物,在城里烧杀抢掠,只怕死到临头找不到生路,要爽上最后一把。
往粮仓的路很远很远,鲨鲨要走很久很久。
它还没长大,所以会困惑,会伤心,它依然有理想。
强哥已经长大很久很久,他的心回到了身体里,知道此时此刻什么最重要。
回到太守府邸。
穿过悠长的花园小道,来到太守府的会审厅堂。
传令兵一个接一个跑出去,却没有任何一人回来,这让李坤海越来越慌乱。会堂的外门内门紧闭,自从犯妇关香香被两位尉官带出去以后,这屋里就安静下来,再没有一个官员敢说话了。
他们或许猜到了什么,但是不敢说。来自隔壁校场的喊杀声、爆炸声、垂死挣扎的悲鸣声,似乎都听得见,但是不能声张——谁要敢说出口,谁就是怯战畏死的叛徒,要被太守以乱军心的罪名铡死。
奉议大夫是太守身边一等一的糊裱匠,自四更三刻起,他就一直在讲话,要太守开心。
管刑事的府推官在铡刀上惨叫,死前那一声哀嚎传到府上,李坤海立刻命府兵去查探。
奉议大夫说:“不必担心!李大人!那一定是贼人伏法受诛,如此哀嚎叫唤出来!死相肯定凄惨,左右人证见了肯定老实招供。”
过了一刻,府兵没有回来。
太守有些心虚,于是命传令兵再去。
奉议大夫说:“或许有谋逆狂徒要劫法场.”
又过了一刻,传令兵也没有回来。
太守再喊人去支会月值功曹,命令门客赶来保护。
这一回,门外不断吹来冷冽血腥的臭气——
——奉议大夫立刻命人把内门外门都关上,两个侧门也用宣纸沾米浆堵住,门缝都透不得一点风。
“李大人!府上门客果然是好神通!”
李坤海尴尬的讪笑着:“呵呵呵哈哈哈.何出此言呀?”
奉议大夫点头哈腰笑道:“这命令一发出去!隔着一个校场,一个马场,卑职都能感觉到刺骨杀意,想来是李大人平日乐善好施,广结良缘,俗话说得道者多助——这六丁六甲仙官武神一出手,我这个凡夫俗子都能察觉到仙力威压呀!”
“哈哈哈”李坤海已经汗流浃背,他拥有灵能,还是一只红闪蝶,大概能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不能说。一旦把话说明白——这一屋子的下属恐怕会立刻将他分尸,抢到一根脚趾头,都能送给敌人当功劳!
到了五更天,屋外蒙蒙亮起来。府邸再也没有声音,连蟋蟀麻雀的叫声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诸位文官武将的呼吸。
奉议大夫又说:“看来神将已经平乱,要开门去迎接么?”
李坤海哪里敢开门,这一层薄薄的包铜红木是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只觉得自己在油锅上煎熬,前后左右都有人盯着,也不能找借口脱身,竟成了瓮中之鳖。
“协律郎!你去看看!”李坤海马上说。
协律郎脸色剧变,再看会堂里人头攒动,往日同袍都默不作声的盯着自己——他被架上火烤也不能抗命。
他走出大门,见不到一人,于是回头喊了一句。
“李大人!没有人!”
李坤海接着说:“你走到校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协律郎继续往外走,到了校场——
——他定睛一看,拂晓的阳光恰好洒在人肉浮屠,照出一座尸山,旁侧倚着墙建起人头高塔,他内心癫狂却强作镇静,重新走进门里。
“李大人!”
协律郎早早就望见花园街口之外,府邸大门石狮的月值功曹,这月值功曹的衣物落在一边,脑袋孤零零的放在石狮子上,有两个穿着黑甲的魔鬼守在府院大门,远远的看着他,似乎嘴巴里还叼着奇形怪状的香火(卷烟),似乎是受到魔头的控制,要以这香火作符咒来杀人。
“李大人!”
协律郎已经吓破了胆,但他不好说,他不愿意一个人死——至少要拖下几个枉死鬼搭伴上路,不然这光荣传统文化糟粕怎么继承到阴间去呢?他孤零零的多可怜?
“没有人!没有人!”
李坤海心里欢喜,于是又喊了提举和安抚使到外门去接应传话。
提举和安抚使也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走到外门,看清楚协律郎的脸色,终于明白自己大难临头。
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互相使了个眼色,立刻明白对方的心意——
提举嚷嚷着:“——李坤海大人!快出来接见丁甲神将!奉议大夫讲得好!夜里有贼人来劫法场!已经被月值功曹一刀砍死了!”
安抚使接着说:“对呀!对呀!”
雪明和小七看不懂——
——他们原本守在屋外恢复气力,准备天完全亮了再进屋搜房,毕竟子弹都打光了,不知道会审厅堂什么个敌人配置。
夫妻俩一包烟都快抽完了,就看见协律郎和猛鬼附体似的,在门前瞎叫唤。
不一会又叫唤出两个文官,马上要喊出其他官员了。
这人是越喊越多,每个官员出门来,先是浑身一紧,还有原地吓尿的,却对夫妻二人熟视无睹,都往身后当复读机,这两百来米的花园街道里里外外三重大门,愣是站了二十多个大喇叭,左手倒右手的传话递信,一个说完了,下一个才开口——只怕讲得太快,讲得太明白,怕不能拉着同袍伙伴一起死。
江雪明不理解这种夏邦礼仪,于是他问赵剑雄。
“剑雄,这是东南的规矩?你老家一直都这样?”
剑雄没有进过官场,根本就不懂这种神秘莫测的仪式。
反倒是另一边,对祖国原本还抱着一丝一毫的期望,还有点盼头的武修文,心里的火刚刚被无名氏的天兵点燃了,见到此情此景就立刻眼神黯淡——他没有什么愿望了,身体里的魂魄一下子飞走,似乎血也要凉掉。
修文伤到心里,他看着一无所知的剑雄,可怜丢了小命的剑英,可惜神智恍惚遍体鳞伤的香香。
他又想起自己这前半生到底活在怎样的迷幻旋涡中——有多少对“赵家兄弟”,要被多少个“武修文”坑死害死,而活下来的人,还要争着抢着,跪在这四百来尺的长街上,变成一颗颗只会说废话说谎话的人头,如果香巴拉的百姓是肉狗,那他再怎么挣扎,也只能变成吃肉狗的僵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修文几乎当场疯掉,一个劲的擦眼泪,又狂笑不止,只觉得荒谬至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雪明:“他笑什么?”
九五二七的癫狂指数比较高,似乎能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场面,就和她拆快递的时候要摆三台手机一起拍生活vlog一样,每次撕包装扯彩带都有讲究。
“仪式感太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