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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谦听到李泰这么说,便知他是对自己也有了想法,于是便笑语道:“我今在京虽然谈不上闲散,但也不谓事繁,阿磐你有什么谋计,不妨直言。”
崔谦如今在朝官居都官尚书,这个职位当然不算是什么闲职,但今整个长安朝廷都已经被严重架空,他那一点职权也只是聊胜于无。如果能有更好的选择,当然也乐得换动一下位子。
“笃定的谋计,倒也还是没有,只是有一点想法。”
李泰继续说道:“前与太原公王使君相见河南,浅论时事,都觉得此番高氏逢丧、侯景叛变乃是天下大势流转的一个契机。若能将此时机善加运用,即便不能了结三国分立之态,各自强弱之势也必然会有所改变。凡有志于立功之人,实在不宜闲坐。”
“道理虽是如此,但今河洛败绩,唯阿磐你一人得功,国中近来论事者想也不敢再谋功河洛啊!太原公虽然师悬河南,但其所望无所援应,一旦贼军大举进犯,形势也必危急。”
崔谦兄弟旧从贺拔胜出镇荆州,本身也都文武兼允,心中自是颇有抱负,对于当下的时势也都多有思考,听到李泰这么说后便又叹息道。
“的确,高氏权威虽然不及贺六浑在时,但如今也仍强于关西,贸然与之相争,仍然胜负难料。但今势力竞夺,倒也不唯东西之争,南北亦各有图。”
李泰这段时间也恶补了一下近年来的南北形势,当即便又说道:“正光以来国运不兴,乱战数年而势分东西。反观南国兵事不勤而人得休养,交战两方常需事之以大而未敢失礼。今却贸然涉乱,失义之国其必有祸!”
“要图南国?这想法是不是有些……阿磐你不入其国,或是不知江表情势,梁主当年代齐享国,钟离一战定其国运,偏师一旅便直抵洛阳,即便近年有疏军事表现,也不可轻视啊!梁主享国年久,治术精明,上下咸服,人莫敢逆……”
听到李泰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南梁身上,崔谦等曾有旅居江南经历的人纷纷脸色一变,当即便开口劝说李泰不要太轻狂了,那萧家老翁单单做皇帝的年岁就比咱们岁数都大,不说老奸巨猾起码也是精明有术,岂可轻图。
李泰听到这话后也是不由得一乐,的确很多时候权威本就是由时间所积累营造起来。
南梁建国不久的钟离之战更是南北朝中南朝鲜有之大捷,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许多人对此都仍印象深刻。
甚至就连历史上侯景劝告萧衍不要与东魏和谈时都拿此事举例,所谓钟离之役、匹马不归,北魏最强大的时候你都将我们干的哭爹喊娘,现在面对借尸还魂的东魏小儿高澄,那还跟他谈个屁!
在知道侯景之乱的后世人眼中,梁武帝萧衍自然是一个大大的笑话,但在当下而言,萧老菩萨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言之高深莫测都不为过。
毕竟整个北魏时期,这些北人们都不知道皇帝这个职业居然能够活到八十多!人老精鬼老灵,八十多岁的老皇帝萧菩萨那得是怎样一种智慧绝伦的存在,他就是人间的活传奇啊!
对于表哥们持此观点,李泰也并不感觉意外,后世资讯那么发达都不乏给帝国主义摇幡招魂的汪汪队,如今南梁起码是还没露怯,谁又能猜到萧菩萨裤裆里究竟窜了几泡稀。
对于南梁国中尖锐的阶级矛盾,李泰虽然知道这么一个概念,但具体细节也是不甚了解,但就从其如今政权结构就可以看到巨大的危机。
“南朝望似仍强,实则内虚严重,弊病重重。我想请问表兄们,关西与东贼谁是一战可定之敌?”
听到李泰这个问题,崔谦等都摇了摇头。他们虽然承认南朝强大,但也并不妄自菲薄,想要凭借一场战争便摧垮关西政权也是没有可能。至于国力较之关西更强的东朝,那就更是做梦了。
李泰便又笑语道:“老物失德,流毒尤甚!梁主享国虽久,而其子孙亦皆壮,且各操兵戈藩列于外,其势位顺继尚且难免室内操戈之患。今以耄耋之年而轻受侯景蛊惑,为其国结怨北面,岂是良谋?”
崔谦等人听到这里,也都不免流露出沉思之色,显然是被李泰所描绘的这种情况激发了思绪。
是啊,梁主萧衍如今已经是耄耋之年,如此高龄在此乱世之中本就是非常罕见的情况,哪怕其人帝王之尊、享尽人间供奉,哪天辞世也并不好说。
南朝皇位权力的更迭经常会伴随着各种政变动荡,更甚于北朝,政权的兴废频率较之北朝也更频繁。如今萧衍凭其一己之力使得南朝几十年间无此扰患,但却并不意味着彻底消灭了这种现象,反而是滋养壮大了一批的毒物,等到再爆发出来可能会更加勐烈。
如果萧衍是一个负责任的皇帝,那么如今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抓紧时间解决一些内部的隐患、确保皇位传递过程的稳定,而不是受侯景的引诱、因其贪婪而贸然树立外部的敌人。
李泰虽有未卜先知之能,但也绝难凭着尚未发生的事情来说服当下人,不过他却可以将事情的一个基本脉络给指出来,无论有没有侯景这一因素存在,如今的南梁局势其实都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刻。
所以说历史有的时候看起来扑朔迷离,各种线索千头万绪,但在具体的情境中其实拼的就是运气、就是天命。
后三国当中,为什么先天基础最差、势力最为弱小的西魏北周能够完成最终的逆袭?
无论是从什么角度去解释这一问题,都不可忽略一点,那就是宇文泰比他的对手死的更晚,本身政权的稳定性更高,又狠吃了几波对手死亡和内乱的红利。
哪怕侯景不过江折腾,就萧衍他儿子们这德性不搞火并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一窝毒蛊偏偏又遇上了一个对他们呵护备至、百般纵容的老慈父,结果就是江南百姓遭了殃。
“所以说,阿磐你下一步打算是南去荆州?”
虽然李泰还没有明说,但既然下一步是要把南梁作为战略目标的话,那西朝与南梁接壤且交流最为密切的荆州自然便是一个选择,故而崔谦便又发问道,同时脸上也洋溢起兴奋的笑容。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我的确有意出镇荆州,但却恐自身威望才力不足镇定彼乡人情势力,所以想请表兄与我同往、共谋此镇,不知表兄意下如何?”
“愿意,当然愿意!阿磐你向大行台奏请没有?”
崔谦听到这话后便连连点头,他旧从贺拔胜出镇荆州,本身就担任贺拔胜的行台左丞,荆州政务管理以及与豪强方酋等地方势力的接触交流全都由他负责,所以对荆州也寄托了许多功业设想。
只可惜贺拔胜落败投奔南梁,他们也追随前往,自此后便与荆州无缘了。如果这一次能够因李泰而再返荆州,实现年轻时那些雄计抱负,于他也是一大抚慰,至于是否因为名位居于这个表弟之下,他是完全不在意的。
“我虽有志于荆州,但对彼处形势却还了解不多,要向大行台请镇彼方,自然也要对人对事深有了解,所以要请表兄们不吝赐教。”
李泰又笑语说道,他今对荆州的认知都是纸上谈兵,一说到详细处难免错漏连连,当然是得请教崔谦等实际曾在彼处之人才能心里有底。除了几个表哥,他也向丈人独孤信去信,表达了自己想要前往荆州的意愿,希望独孤信能帮上自己一把。
听到李泰这个请求,崔谦在沉思梳理一番后便说道:“近年来诸方形势变化甚多,太过久远的情势想也无益当下,便从故太师出镇荆州之后讲来……”
如今西魏的荆州地处南阳盆地的西侧、伏牛山以南,州治穰城即就是后世的河南邓州,与通常意义上的荆州相比位置偏北,南据襄阳二百余里。
如今的襄阳仍然归属南梁统治,且因曾是梁武帝萧衍故镇龙兴之地,故而也是南梁今在汉江以东的大镇,为其雍州州治。
荆州战略地位虽然重要,但在北魏后期与东西两魏时期却并不属于军事重镇。虽然双方围绕此地展开过激烈的争夺,但多数情况都是将此地作为其统治核心地带的藩篱,而并不派驻重兵认真经营。
双方围绕此地争夺最为勐烈是大统初年,贺拔胜先被赶去南梁,独孤信又将荆州收复而后自己也被赶去南梁,沙苑、河桥等诸战,荆州都是作为外围的战利品而辗转两魏之间。
一直到了大统五年侯景试图收复荆州未果,自此才放弃针对此地的争夺,从此后荆州便属西魏所有,而西魏则以长孙俭为荆州刺史,从大统六年一直持续到去年的大统十二年,这才将长孙俭召回并以王思政出镇。
之后便是王思政弃镇而走,霸府又派遣洛州土豪泉仲遵前往坐镇。可惜西魏荆州跟南梁荆州并不接壤对峙,否则倒是可以怀疑这一任命是在嘲讽南梁湘东王萧绎,两国主将才能凑齐一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