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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玉雪并不是很熟悉天津城里的路。
不过本地人却是知道曲家宅子的位置，所以在路上问一些人，也很快地就到达了目的地。
眼前的建筑，不是非常富华别致，但也并不寒酸。临街的一栋小楼，墙壁粉刷成浅浅的粉色，二层的窗架上晾晒了几件衣服，木漆的大门略有些剥落，敞开一半，显出庭院的布置，天井里种植了几株盆栽，靠墙摆放了些水桶扁担等杂物，房门关着，门上贴了副门神年画，窗格子也是很朴素的四菱样式。
很简单，也很温馨。
她跨过门槛，踏入庭院，然后来到小屋门前。
犹豫了一下，然后，敲了敲门。
“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上了年纪，并且弱弱的，伴随了轻轻的咳嗽，似乎身体不太好。随之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后，门打开了。
面前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着普通的布衣，身材矮小，背也有些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那双眼睛却带着慈祥，带着和蔼的表情，以及夏玉雪早已熟悉的那种内敛神色。
毕竟是一家人，看起来就很像。
“你好。”夏玉雪微笑着鞠了一躬，“我就是教秋茗曲艺的琴师，我叫九儿。”
“啊，是的。”女人带着笑容说，回头对着屋里喊道，“小茗，先生来了。”
厅堂内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后通向居室的门帘掀起，走出来一个女孩。
“九姐姐！”
秋茗看到站在门口的人，笑容满面，打招呼的语气中都带着喜悦，她快步地走到门口，牵着夏玉雪的衣袖拉她进屋，和自己并排站立。
“九姐姐，这是我娘亲。”她介绍那位中年女人。
“曲夫人。”夏玉雪再次鞠躬，“打搅了。”
“怎么会的，九姑娘。咳——小茗让你费心了，我们家长也该谢谢的。”曲夫人回答，同时抑制不住地咳嗽了一声，“家里有些简陋，没怎么打扫，照待不周还请见谅。”
“不，哪里。”夏玉雪环顾了一下周围环境，桌椅，斗柜，茶水，同样是很简单又很温馨的布置，虽然采光不够足，显得有些阴暗，“曲大哥不在吗？”
“爹去当差啦。”秋茗抢着回答，“就我和娘亲在家。”
“是，宽文说今天要去整理一些要紧文书，所以没能招呼先生。见笑了。”曲卢氏回答，又一次道歉。夏玉雪现在觉得她们母女的性格真的很像，总是很有礼貌，总是在道歉。
“没有的，公务要紧。”
“九姐姐，进我房间。”秋茗拽着她的袖子就要往里走，“娘亲，衣服我都晾好了，好好歇着。”
“我，我还得为先生泡杯茶呢。”曲卢氏走去架子上拿茶叶，“先生，你喝什么茶，咳——咳”
她止不住地咳嗽，身体也跟着弯下去，抓着茶叶罐的手不停地颤抖。
“不必了，曲夫人。”夏玉雪摆了摆手，“我不喝茶，你好好休息吧。”
“娘，好好休息吧。我已经泡过了茶。”秋茗暂时松开衣袖，走去抚了抚她的脊背，“梨汤熬好了，摆在卧室。趁热喝了吧。”
“嗯，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曲卢氏离开前，弯腰行了礼，“先生，多多关照小茗。”
夏玉雪点点头，然后看着那佝偻的背影，感到有些心酸。
“九姐姐，我们走吧。”秋茗重新挽起她的衣袖，领着她走进房间。
“你娘的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嗯，咳嗽病，去年秋天起染的。”秋茗回答，“只能慢慢养，平时多注意身体。”
“那，你也要多照顾家人啊。”
“嗯。”
她们已经走进了秋茗的房间，一间卧室，被褥叠好摆放在床头，窗前一张书桌，墙上挂了几张画，简单的布置。
“我们开始吧，九姐姐。”秋茗说，从角落里取出一张琴，“最后一天了，我想多学点。”
曲宽文坐在衙府后厅的办公间里，桌上一堆乱糟糟的公文。
街道整治，呃，真麻烦，少不了和商贩一通口舌了。
薪银上提，这是个好消息，不过好像也没涨多少，估计还得迟几个月才能领到。
京城发来的文书，密切留意外来人员，得重视。
他处理着那些无聊的公文，盖章，审批，又是一个忙碌的早晨。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今早，妻子的咳嗽似乎又有些加剧。
还有，小茗今天还要请那位琴师来家里做客，有这个必要吗？不过他也不想多理会此事了，毕竟，那位琴师还真有些水平，小茗昨天学的那一曲还真挺好听的。
九儿……是叫这个名字吧。
听起来，总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可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不过本来，这就是个很普通的化名，或许是以前见到过类似的人。
或许吧，不用管了。
但他还是一直在想这个事，总感觉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
直觉？
夏玉雪喝了一杯茶。茶的滋味说不上很好，自然比不上茶馆里的顶级茶叶，然而还是很不错。
苦苦的，又甜甜的，带着不容易被察觉的清香。
普通，简单，但是很温馨。
是的，很温馨。小家庭中的茶叶，小家庭里的环境。平平常常的生活与家人，看起来严厉的父亲。以及慈祥的母亲，还有听话但也任性的女儿，简单却温馨。
她有些羡慕这样的生活。
“歇一会吧。”她拍了拍秋茗的手，“总是练琴，很辛苦的，并且也会影响情绪。休息一下，效果会更好。”
“嗯。”秋茗也停止了弹奏，甩了甩发酸的手指，长长吁了口气，“是呢，的确感觉好累呀。”
“呵。”夏玉雪轻轻笑了一下，“喝杯茶，我们聊会天。”
“好的。”秋茗也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的环境真不错。”她再次打量这个房间，“你的父母也很好，很好的人。”
“是。”秋茗回答，“娘亲对我可好了，从来都不会骂我，管教我。爹虽然话很多，不过……”
“……不过也关心你。”
“是啊。”她有些不大情愿地承认了，“我想做父亲的都这样吧。九姐姐，你父亲也是这样吗？”
“我没有家人。”夏玉雪回答，“我是孤儿。”
“哦……对不起——”
“没事。”她的语调很平静，不带一点感情，“我从小就没见过父母，是……是我的先生照顾我成人的。”
“哦。”秋茗点点头，“那么，是你的先生教你弹琴的吗，那她一定技艺很高超。”
“不，她不会弹琴。她另外请了琴艺先生教授。”夏玉雪又喝了一口茶，“她教授了我一些别的东西。”
“什么呢？”
“我讨厌的东西。”
这一句话带了明显的拒绝意味。夏玉雪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首先，那个女人的确教了自己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剑法，轻功，拳术，暗器，还有……内力。她一直都讨厌那些东西，那些是杀人用的东西。
其次，她也不应该对别人提起大人的事情。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对秋茗说了出来。夏玉雪发现对于这个女孩，她做了很多不应该做的事情（还不够多哦），那是从前，是自己不会对别人做的事情。
比如微笑，比如授琴，比如聊天。
或许这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尽管如此，还是想做。
短暂又有些尴尬的沉默，秋茗低着头，不时对着自己瞥两眼，好像在思考她刚才是不是说错了话。夏玉雪看着她的样子，笑了一下，同时也在心里想着别的话题，可以继续聊天的话题。
“那，九姐姐。”最后，还是秋茗先开口了，双颊微微泛红，“你喜欢你的先生吗？”
“喜欢？”夏玉雪想了想，“也许吧，她虽然有些古怪，但是人很不错。并且，她一直照顾我，也是我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如果没有她的话，我就真的是独自一人了。”
“所以，你喜欢她喽。”
“我想是的。”
“嗯。”秋茗简短地回答，然后又低着头不说话了。
喜欢吗？
那种感情，是喜欢吗？夏玉雪自己也不太清楚。
然而，那个女人的确是一直照顾自己的人，是自己唯一能够依靠，能够交流的人。所以她会听从大人的命令（尽管很多命令是以请求的形式说出来的），会遵从其意志，会去学习那些杀人的技术，会成为一名杀手。
无论如何，无论那种感情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她都需要那位女人，需要她的照顾，需要她的陪伴，需要听从她的吩咐，为她奉献自己的一切。
因为自己不想独自一人。
所以，喜欢吧。
“九姐姐。”秋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你明天就要走了啊。”
“是的。”
“为什么那么着急呢，能不能多待几天？”
“我想……恐怕不行。”她摇了摇头，“这是先生的吩咐，我得去见她。并且，这一路上我也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
“这样啊……”
夏玉雪看了秋茗一眼，原本以为她还是像原来一样低着头，结果才发现秋茗正看着自己，直视着自己的双眼，目光没有一点偏移。
那样的直视，在她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
并且，她还能够看见，秋茗的双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怎么了？”她问，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拭去那两汪泪，然而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行动。夏玉雪似乎能够猜到，秋茗接下来会说什么。
“你可以再多待一会吗？”她说，“多待一天也好。”
“我……”自己不能再多待了，这一路上，前前后后加起来，耽误了将近一旬的时间，她不能够再继续耽搁了，那个女人正等着她呢。
可是面对秋茗，她却无法说出这些话。
“不能？那明天让我送你吧。”秋茗看没有回答，便已经了然了答案，“至少，让我送你，总可以了吧。”
“可以吗，可以答应我吗，让我送你离开？”她继续说，哽咽着，语调中带着哭腔。
“我想一直在你身边。”
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划过脸颊，留下两道湿润的路径。
夏玉雪也终于伸出双手，抹掉了那两滴泪。
“当然可以了，你当然可以送我了，秋茗。”她微笑，双手依旧停留在秋茗的双颊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并且，好吧，我会多留一天陪你，后天再走。只有一天呐。”
话说出口，也就收不回去了，并且，也不想收回。
然后，夏玉雪感受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温暖，身体上多出一份重压。她短暂地紧张了一下，很快就又放松了。
秋茗扑到她的身上，抱着她，紧紧抱着，刚刚才被拭去的泪水重新涌出，润湿衣衫。
“我喜欢你，九姐姐。”秋茗说，“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夏玉雪听见了，手轻轻抚摸着秋茗的长发，一言不发地笑着。
喜欢吗，秋茗？那就为你再多留一天吧，她想。
多留一天，又能如何呢？
九儿……
外地的琴女……
花衣……
三十多岁……
熟悉，非常的熟悉，一定在哪里听过。曲宽文不停地来回思索，不停地重复这些关键词，试图将其与脑海里的记忆做出一个联系，他不停地重复，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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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