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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学子对李然的一番话无一例外,皆是大为不满,在他们看来,李然这种是典型的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你说你是对的,我说我是对的,但他偏偏说你们都是错的。
一杆子打翻一船人,那必然得不到旁人的好感和认同。
更何况在场众人当中,本身就有不少人对李然的来历有所不屑,自然而然先入为主的对李然之辩词也就格外反感。
“先生此言差矣!自武王分封天下,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隶子弟,此皆为周之正礼也。”
“正是!纵是君权独断,伦理纲常亦不能免尔。今日之辩,只在公室与分封尔,去此二者,周礼难容!”
“是啊是啊!此等言论,可真是悖逆至极啊!”
学子们纷纷起立,据理力争,以至会场一时纷乱至极。
很明显,众多学子对李然的观点并不能理解。这也难怪,毕竟无论是君权,亦或是分封,都是权利职责的归属问题。在当时的人看来,一个国家能不能兴盛,可不就是看到底权利落在谁的身上吗?
但在如今这个时代,无论是分封还是君权,其中都少不了周礼的影子。
李然刚才的话,既驳斥了分封也反对了君权,若两者皆不可取,那周礼何存?
而此时叔孙豹却显得异常的平静。只觉得李然既然这么说了,那定然是留了后手的。于是展开衣袖,并是摆了摆手,示意在场学子们都安静下来。
要知道,李然身为洛邑守藏室史,本身就是周礼的守卫者和传承者。在场的诸多学子,又有哪个比李然更懂周礼?
“呵呵,你们还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们只当‘周礼’乃是个死物。却不知,周公制礼乐而天下安定,这‘礼乐’二字,又岂能是个死物?”
众人听得此言,却也骇人。但知道李然后面定然还有言语,便皆作屏息静候。
“礼乐者,乃天下归心之大道也!归心者,民心一也!民心一者,天下莫不念其德也!故而,不能收拢众心,那‘礼乐’又能何存?故而,古贤有云:‘民者,神之主也!’,此言可得之矣!”
“而今所论者,君权,亦或分封,此不过是权之形骸,绝非权之实质!因此,无论君权,亦或者分封,都无法解决其根本问题!”
李然回答了叔孙豹的问题。
此时,他在脑海中回顾了未来世界,想到了历史上曾出现过的形形色色的国家,每一个被推翻,被覆盖,被摒弃的其实都未能解决社会矛盾的根本问题,数千年历史在他的脑海当中呼啸而过!
什么才是根本问题?!
叔孙豹刚想开口,却不料集会边上一个不起眼小角落处,一个衣冠华贵,丰神玉朗的年轻人忽的站起来,帮他问道。
“敢问子明兄,何为根本问题?”
年轻人看上去与李然相差无几,但此人身上却带着一股似与身俱来的气质,平易近人的气质,说话时云淡风轻,给人一种十分惬意的感觉。
“呀?竟然是太子野。”
“拜见太子!”
年轻人的出声,立刻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并纷纷起身对其作揖跪拜。原来此人便是鲁国太子——姬野。
众人纷纷见礼,恭敬不已。
而看到太子野,李然这才想起前些日子在路上听闻的鲁国之事。
鲁国前任国君鲁襄公刚刚薨世,太子姬野乃是鲁襄公指定的继承人,但鲁襄公的丧期未毕,所以太子野的登基大典尚未举行,此时他仍旧只是太子身份。
太子野被叫破身份,也不见任何架子,反而很是平和的一一与众人回礼,直叫人如沐春风。
“太子所问,正是我心中所想,敢问子明,何谓根本问题?”
叔孙豹与太子野见礼后,这才回头过来继续问道。
于是众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在了李然身上,都想知道李然所说的根本问题到底是什么,而这个问题又是否能够支撑他驳斥而今天下两种效果最为显著的政权制度。
“根本问题,乃是庶民。”
“庶民问题?”
“当真是胡言乱语,自古庶民种地便是了,又能有何问题?”
在场众人听得此言,不禁又是一顿交头接耳。
饶是叔孙豹与太子野,也对李然的这个回答感到了万分诧异。
因为他们本身也是靠着庶民种地养活的,而李然说问题就出在这儿,岂不是说问题就在他们身上?当然,在场的众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的掉。
“子明,庶民究竟是有何问题?”
叔孙豹皱着眉头,隐隐也能感觉到这个问题并非世人所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对于李然即将给出的回答,他也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一直站在不起眼小角落处的太子野没有再出声,只聚精会神的看着李然,等待着李然的回答。
“小主,以婢看这人不会是傻子吧?正常人岂会说出这种荒唐之言来?”
那个戴着斗笠面纱的女子身旁,奴仆再度对李然这个人表示了不解。
然而女子却是置若罔闻,面纱所向,仍是李然,似十分专注。
这时,面对着一众学子与太子,叔孙豹等人的质疑,李然不得不继续解释道:
“所谓庶民,其实也就是维系天下生存之根本!”
“自炎黄二帝,尧舜育(保育)民,庶民结群而生存,而土地便是庶民生存之根本。先人开创井田,九分其田,八分为私,一分为公。公赋九取其一,可谓仁政。”
“而今,庶民皆以野邑之田为要,天下贡赋又何止十之八九?庶民自饱尚且不足,若无法自饱,庶民何存也?庶民无存,国之何立?”
“是故,无论分封还是君权,探其究竟,皆未能解决这个问题,是故皆不可取。”
李然的一席话,当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甚至不少人一时间目瞪口呆的看着李然。
因为他们如何也想不到,李然提出的这个庶民问题,归根结底,他竟然关乎的是庶民的生存问题,既不是公室问题,也不是分封权贵问题,而是社会最底层的庶民问题!
“我主牛逼!威武我主”
鸮翼听完这话,当即朝李然竖起了大拇指。
终于,在经过漫长的时间流逝后,终于有人能够站在他们这种庶民立场上,为他们说话了!
天可怜见!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啊!
鸮翼差点就感动得哭了出来,但一想到是自己主人说的这话,那这眼泪还是留着吧,自己陪他逃亡几了个月,要哭也应该是主人先感动得哭出来吧?
而另一边,即便是叔孙豹,太子姬野再如何开明,听得此言也是深感震撼,脸上满是惊诧之色,看着李然久久不能言语。
若是放在未来世界,他们这种表情大概率会被称之为没有见识。
可若是设身处地的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来看,其实他们的这种震撼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无论是叔孙豹还是太子野,亦或者是在场的其他学子,能够聚在这里,讨论当今世界的政权制度问题,那必然是有身份的人。
李然这个前洛邑守藏室史在一开始被叫破身份,受到不少人的鄙夷和轻视,也正是因为在这些人眼中,李然的这个身份并不能与他们坐在一起讨论如何崇高而严肃的问题。
所以在他们看来,庶民就是奴隶,就是他们的附庸,理所应当的承受周礼制度下他们应该承受的一切。
庶民的生死,对于他们而言,就如同春去秋来的落叶纷飞,我看见了,但我又没完全看见,你落在哪里,如何腐烂,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
而这,其实也就是分封制与君权制的皆不可取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