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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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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坡下老柳旁,立着个白衣书生。
    此时将近正午,日光透过柳隙洒落,在他月白襕衫上投下斑驳光影。虽沾了些赶路的尘灰,那衣衫依旧衬得他身形修长如玉树临风。
    他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眉眼清隽如画,一双桃花眼尾微挑,本该含情带笑的眸子此刻因惊愕微微睁大,反倒透出几分难得的澄澈。唇色是天然的绯红,衬着被日光镀了层浅金的白皙肤色,在这荒郊野岭间竟有种惊心动魄的昳丽。
    他手中书卷半展,指尖还停留在某行字句上,显是被方才的塌方巨响惊动。
    此刻正怔怔望着这三个从土里钻出来的人,连肩头落了片柳叶都未曾察觉。
    山风拂过,掀起他腰间玉环绦带,广袖微动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
    饶是林啸这般粗豪的汉子,下意识屏住呼吸,世间竟有男子能生得这般俊逸。
    却听身后沈青崖平静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子,有吃的吗?”
    那书生闻声回神,长睫微颤,这才发觉自己失态。
    他慌忙合上书卷,拱手时袖口露出半截手腕,皎白如月:“在…在下苏州谢文,欲往杭州投亲……咳咳……”
    他适时地以袖掩口,轻咳两声,气息显得愈发虚浮,“奈何在这山中迷途两日,水粮将尽,方才听闻巨响,还以为……是山崩了。见诸位……似是落难?”
    话未说完,林啸突然猛一拍腿:“等等!这荒山野岭的,哪来这么齐整的书生?该不会是死人妖派来的……”
    美男计……
    他话音未落,谢文已微微侧身,露出身后散开的青布包袱。
    只见里头除了几卷旧书,赫然躺着三块用油纸包好的炊饼,还有一葫芦清水。
    “家道中落,赴杭州访友,欲谋个西席馆席,糊口罢了。”他声音温润,带着窘迫,“若诸位不嫌弃……”
    沈青崖帷帽上的尘土簌簌落下,灰纱却纹丝不动:“嫌弃倒不会。”
    她向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小虎护在身后,灰纱在谢文腕间一掠而过。
    指节匀称,却无书写者的特征凸起。气息过于平稳,倒像是刻意压着。
    她声音平淡:“只是好奇谢公子访友之路……”
    她刻意顿了顿,仿佛在品味什么,“怎会走到这前朝废渠的泄洪口来?”
    谢文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笑意,随即整理了一下衣袍,拱手施礼,动作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姑娘明鉴。在下……实是听闻山中猎户提及,由此可捷径通往官道,谁知……路径错综,竟困于此地。”
    “猎户指的近道?”沈青崖截断他的话,灰纱微动,“这废渠在地图上都不曾标注,寻常猎户怎会知晓?”
    谢文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瞬:“这个...在下也是循着一卷前朝《河渠志》残本的记载,心中好奇,方才...”
    “《河渠志》?”沈青崖声音依然平淡,“据我所知,当朝《河渠志》尚未修撰完毕。谢公子读的,莫非是未卜先知的孤本?”
    谢文喉结微动,正要再辩,却听林啸肚子又是一阵山响。
    “管他什么志!”林啸一把抓过谢文风包袱里的炊饼,却没有立即塞进自己嘴里,而是飞快地掰成三半,一块给陈小虎,将明显更大的那块不由分说地塞到沈青崖手里。
    “姑姑您先垫垫!”他这才拿起自己那小块,刚要咬,突然动作一顿,狐疑地看向谢文风:“等等!这饼怎么还是温的?”
    三人目光齐刷刷落在谢文身上。
    荒郊野岭,前朝废渠,一个迷路书生,带着温热的炊饼。
    林啸已经摆出防御架势,将沈青崖和陈小虎护在身后:“说!你这饼怎么回事?”
    谢文在三人注视下,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襟,从书箱侧袋取出一个扁平的黄铜手炉。
    “在下体弱畏寒,”他轻声解释,恰到好处地轻咳一声,“这炉子一直温着饼。”
    林啸凑近细看炉中余烬,又嗅了嗅:“还真是手炉...”他忽然瞪大眼睛,“等等!你生火就不怕引来追兵?”
    “所以在下选的是上等银丝炭。”谢文从容拨开炉中灰烬,露出几段烧得通红的细炭,“无烟无味,最宜野宿。”
    一直沉默的沈青崖忽然开口:“此法精妙,非寻常人家所用。”她灰纱微侧,“谢公子倒是风雅。”
    谢文含笑:“姑娘博闻强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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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啸听得云里雾里,却仍不放心:“那你说的那个猎户,叫啥名?长啥样?”
    “实不相瞒,在下前日在山那头的村落借宿,一位李婆婆告知的……”谢文风苦笑。
    “是吗?”沈青崖灰纱微动,“可李婆婆三年前就随儿子迁居明州了,做的还是茶叶买卖。”
    “是在下记错了。”他笑容依旧温雅,“确是茶叶...”
    “无妨。”沈青崖忽然抬手,灰纱下伸出的指尖虚点向谢文执壶的右手,“公子这执笔的茧子,生得倒是别致。寻常书生执笔,茧子在食指中指。公子这茧子...”
    指尖轻转,点在谢文拇指与虎口处:“倒像是常年握着算筹,或是...棋子?”
    谢文执壶的手纹丝不动,笑意却深了几分:“姑娘好眼力。家父经营些小本生意,在下自幼帮着算账,倒是把笔都拿得像握算盘了。”
    他忽然将茶壶轻轻一转,壶嘴精准地对准沈青崖面前的粗陶碗:“就像姑娘这双手……”
    他抬眼,目光似笑非笑:“倒像是常年握着什么更趁手的东西。”
    林啸在旁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嘴:“当然是握鱼竿!什么茧子不茧子的?又是算盘又是棋子的,能当饭吃吗?”
    沈青崖与谢文同时沉默,隔着灰纱对视。
    最终,沈青崖缓缓端起那碗粗茶:
    “谢公子。”她语气平淡,“下次编故事前,记得先把账本上的墨迹洗干净。”
    谢文执壶的手终于几不可察地一顿。
    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姑娘慧眼。实不相瞒,在下确实对经商更熟稔些,只是向往文人风骨,这才……”
    他话音未落,林啸的肚子又“咕噜”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山谷间格外清晰。
    沈青崖帷帽微侧,不再看谢文,而是对林啸道:“此地不宜久留。”
    谢文见状,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皮纸舆图:“姑娘且慢。在下虽不才,但此行准备了些许物件。此乃通往北面的山阴故道详图,其中标明了可供藏匿的泉眼与避风的岩洞。”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行囊中尚有足够三四日食用的干粮肉脯,若蒙不弃,愿与诸位共享。”
    林啸的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眼巴巴地看着沈青崖。
    沈青崖终于转身,灰纱对着谢文,声音依旧清冷:“公子好意,心领。然我等乃麻烦之身,恐牵连公子。”
    谢文立即接口:“姑娘此言差矣!这荒山野岭,豺狼虎豹且不论,若是独行,遇上歹人更是凶险。在下……在下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也知人多势众的道理。与诸位同行,彼此好歹有个照应。”
    “方才……方才若非诸位弄出动静,惊走了狼群,在下只怕已遭不测。”
    沈青崖沉默不语,灰纱之下,无人能窥其神色。
    林啸忍不住扯了扯沈青崖的衣袖,用气声道:“姑姑,图,吃的,还有……他看着也挺惨的……”
    片刻后,沈青崖对林啸道:“收拾东西。”
    她并未直接答应谢文,但这已是默许。林啸欢天喜地地去牵灰影。
    沈青崖转向谢文,灰纱微动:“谢公子。”
    “姑娘请讲。”
    “前路凶险,望你好自为之。”
    “对了。”沈青崖忽然回头,“既然同行,这一路的饭食...”
    谢文立即领会:“自然是在下负责。”
    说着又从行囊中取出另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肉脯。
    沈青崖轻轻颔首,转身时灰纱微扬:
    “那便,有劳谢公子了。”
    三人一马沿着山阴故道缓缓前行。林啸凑到沈青崖身边,小声问:“姑姑,您真信他说的?”
    沈青崖望着前方谢文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银针:
    “信不信不重要。”她声音轻得像风,“重要的是...”
    前方传来谢文温和的提醒:“小心脚下,这段路有青苔。”
    沈青崖缓缓接完后半句:“...他现在很有用。”
    林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快步跟上已经走远的谢文:
    “谢公子!晚上能吃酱牛肉吗?”
    走在前方的谢文一个趔趄,苦笑着回头:
    “林兄弟,这荒山野岭的...要不先尝尝在下的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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