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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阵错愕，见抹身影缓缓走进来，轻飘飘的宛若羽毛般，踩入这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中。
外面鹅毛大雪，离越只穿着件黑色的薄衫，披散着的长发衬得双眼眸璀璨如星。
才入殿，有言官大惊失色拦住他：“殿下赤脚披发，是为大不敬啊！”
他置若罔闻，迈过九重宫槛，东风将他的脚吹得通红，那言官便也不敢阻拦了，一时他踩过的路上众人纷纷避让。
离越未曾看这殿里所有人一眼，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伸手握住了动刑的血鞭。
而另一只手，扶住了我。
我手里攥着信，想说什么，一开口却只剩哽咽。
他止住我，说：“我都知道了。”接着便取过信，展开看看，忽然笑了。
这抹笑让他本就苍白的脸更失几分血色，他声音很低，却让这殿中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辛苦布这场局，动了这么多人，不就是想让我心甘情愿入局。”
我怔了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只见离越轻轻抬着头，眼眶通红，望着殿上君王说：“好，我入。这信是我写的，假圣旨也是我仿造的，陛下，可满意了？”
“不……”我绝望摇头，无力的虚弱感不断袭来，几乎要占满整个身体。
离越将我护在胸前，不顾面前的铜墙铁壁，毅然抱起我朝外走去。金吾卫不敢阻拦，瞬间熙攘人群让开条狭长空道。
百官噤若寒蝉，大殿陷入一片死寂，只余下我腕间镣铐随身而动的啷当声。
终于，身后还是传来了威严的怒斥：“放肆！”
镇抚司同得了密令般，唰一声将离越围的水泄不通。
皇帝震怒道：“出殿一步，你就别再想当这个太子！”
离越身子僵了一僵，他停了步子。
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恐惧，而是浮起淡淡的悲色，脸颊两侧微鼓，似在用力隐忍，接着一层薄光从他眼底泛出，渐渐染红了漆黑的瞳。
拼力搏取了十余年的君道，一夕放手，这同杀了他有何分别。
皇帝这是，在诛他的心啊。
我心骤然一颤，死死捏紧他的手，恳求道：“不要。”
离越反手握紧我，掌心虽刺骨如冰，声音却柔如春水，他轻轻说：“别怕。”
接着他转了身，漆黑如墨的发在寒风里吹拂，冷寂地望着殿上那抹明黄，他几乎一字字地吐出道：“好，如陛下所愿，这太子之位，臣，不要了。”
世界骤然安静，仿佛连时间也停滞了，群臣惊惧，皇帝未料，宫人诧异，可他眼底却只有释然。
哗——城北忽绽放出一朵烟花，开在偌大四方城的天缘。
一如那加身的锦绣荣华，转眼间稍纵即逝，一去不回了。
离越不停留片刻，抱着我低头钻入风雪中，沿着出宫的宫道缓缓走着。
长道孤寂，尽头坐落庭阁里几点灯火通明，里外围满了小黄门。都穿着窄衣灰袍，是和亲公主府的家臣，其中一人正端着御厨送来的醒酒汤。
我一时心慌到极点，立刻把头埋在离越肩袖间，期盼着快点离开这。
可行至那处时，离越忽停了步子，望向那半阖的朱门。
隔着风雪，那捧着汤碗的小黄门先愣了一愣，极不自在的拱手行礼：“殿下。”
离越眼也未抬，只盯着窗纸上闪烁的烛影，小黄门忙递来只披风，他接过忽放下我，披在我肩上让小黄门扶着，接着抬步就要推门。
小黄门忙拦住：“殿，殿下，我家大人饮了汤，正睡……”
还未编撰好说辞，便听到一道冰冷到极点的声音：“叫醒他。”
小黄门以为自己听错了：“啊？殿下？”
整个烟都都知道他二人私交甚密，怎么会以这种命令语气。他讪讪揣摩着，不敢擅自进阁，许是动静太大，门忽而吱呀开了。云予脸色苍白地出来了，似药力未退，他单薄的身上紧紧盖着件云鹤披风。
先看到离越，云予瞳孔猛一震，接着隐约瞥见身后的我。他跨前一步，欲确认眼前看到的绝非是梦。
离越也往前半步，将我遮的严严实实。
云予身子一僵：“她，还好吗？”
离越冷峻的黑眸终于抬起，脸上却是难以忍耐的震怒，他抿紧唇，忽然扬拳砸向云予：“她如何，干你底事。”
云予骤然血气上涌，一口黑血咳在了雪地里，半晌才缓过神道：“你冷静些。”
“冷静？像你现在一样是吗？她差点死了，你还心如止水是吗？！”仿佛被这句话激怒，离越猛地揪住他衣领，大声斥问道：“我那么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你到底会不会珍惜！”
头回见温文尔雅的殿下动粗，旁人早就骇的魂不附体，待回过神瞧见离越通红的双眼，才知坏了事，忙抱腰拉开二人。
可离越的手却不动分毫，死死攥在他脖间：“你娶朝华就算了，方才为什么不救她？！既要背信弃义，当初又为什么许下那样的誓言，她有多信你，你不知道吗！”
云予面色愈苍白，几乎要融进周围雪色里，他强忍着口中腥甜，声音拔高几分：“你冷静些！”
离越不由分说又要抬拳，云予却仰着脸没有避开，只一字一句道：“真的是我不救么。”
他的话如雷炸耳，让那只近在咫尺的拳头也顿了顿，离越拧紧了眉头，便看云予露出抹自嘲的笑：“是我不救，还是她为了你甘愿赴险。她有多信你，你不知道吗。”
言至后半句话，云予已满眼通红，连声音都在强忍颤抖。
离越却不敢置信道：“你怀疑她？”
云予抿紧唇，脸色愈苍白几分，虽不承认却是默认了。
纵然身上痛楚万分，却不及他的那句质问更剜心，我吸了冷气兀自低笑，刺骨寒风一入肺便像刀子般，将肺液与腥血搅弄成阵阵低咳。
离越忙拨开我的额发，查探后担忧之色愈浓，抱起我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忽朝云予道：“既要同罪臣之女、同她没有半分关系，那你以后，都不许再靠近她。”
他裹紧了我的披风又踏入风雪，我咳的头晕目眩满嘴腥甜，依稀听见一声沉重的闷哼，身后立刻传来小黄门惊呼。
来不及回头看，离越柔开我的眉心，轻轻问：“很疼吗？”
我“唔”了声，终于再也绷不住，鼻尖酸涩就滚滚落下泪。
“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他一声声柔柔安慰我。
我哭的更用力，哽咽着问他：“殿下后悔吗？”
离越沉默半阵，漫天大雪落到他鬓角，染白了少年满头乌发。他摊开掌心抚上我的额间，并不回答我，只担忧道：“别说话，你发热了，我带你去看御医。”
“殿下不出宫吗？”我瞬间清醒，忙抓紧他衣袖急道，“待皇帝头风缓解势必大怒，现下金吾卫和镇抚司都在前殿，宫里不安全，殿下应尽快出城调燕山军护卫，等云亲王回来查清真相才是。”
离越不为所动：“那你呢？”
我咬紧唇：“一些小伤无大碍，暂时也死不了，殿下安危要紧。”
“你就是我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