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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州城,镇北都督府。
秘密从后门进府,徐安宁人还没有进院子,便听到了里面急促的脚步声。
待看到院门中,为首者那全身披甲的高大身影,一副从边关外紧急赶回府的模样,尤其是满鬓霜白泛着赤色的面颊,沾染尘灰的短胡须,微微颤抖且爆皮的嘴唇,徐安宁原本紧绷的情绪骤然一松,她眼眶一红,眼泪顿时忍不住落了下来。
「父……父亲!」
徐安宁跪倒在地,当即行了一个大礼。
「宝……宝姐儿!」
老国公压下情绪,强行将徐安宁轻轻扶起。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万般话语埋在心口,最终也只是说了这麽一句。
在古代,高门大户嫡女的乳名,同样体现了家族对嫡女的珍视,不会过于复杂,但常常带有祈福丶雅致的意味,大多暗含对嫡女身份和未来美好的期许。
以「宝」「珠」之类的字为乳名,在现代可能会过于俗白,但在古代,这可是身份尊贵的象徵,寓意如珍宝般受到了极大的重视。
嗯,如某大宝玉。
因此,光从徐安宁的乳名就能看出,她在整个徐氏家族的地位不可小视。
毕竟是国公嫡女。
老国公今年七十有三,有徐安宁的时候已过了知命之年,老来得女,且后代除了儿子外只有徐安宁这一个女儿,自然犹如珍宝般呵护。
最近这段时间,老国公原本是在北定巡视边关的,待接到家将传来徐安宁秘密遇袭的消息,顿时五内俱焚,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抚州。
如今见嫡女似无大碍,顿时忍不住松了口气。
苍天怜见,庇护吾女。
不过。
老国公将人引入屋中,待屏退它人后,却顿时忍不住叹气。
「宝姐儿,你的真不该来此啊!」
「父亲,女儿知错了。」徐安宁又含泪跪了下去。
「别跪!别跪了!快起来!」
老国公人都麻了,女儿这样懂事,他却也说不得什麽伤人的重话了。
徐安宁起身,再次躬身一礼。
认错她是认真的。
老国公那句「不该来」也不是客套,而是事出有因。
镇国公是什麽人?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一位位高权重统帅边疆十数万大军的土皇帝。
这样一位的存在,其家眷自然需要常驻京都,在皇帝老子的眼皮子底下,才能以安帝心。
也就是约定成俗的「人质」。
也就是徐安宁身为女子,若是换成镇国公的其它儿子跑到北疆这边,此时京都的天大概都要被捅破了。
边关大将本就手握兵权,其子「人质」竟然还从京都跑了?
你这是意欲何为?
这也是徐安宁初见救命恩人那行人的时候,为何会说出那句「认不认识她这很重要」的这番话。
哪怕她是女子,但若被朝廷知晓她私自离京去北疆的事情,定然也会招惹清流非议,乃至大量政敌的攻讦。
但可朝廷方面可能出现的麻烦只是其一。
其二则是来自于北疆本身。
北疆在前朝时为燕地,因地处抵御外族的边关防线,其内部矛盾极为复杂。
民族矛盾与地缘冲突先不说,光说那苍州刺史裴伦,其所在的裴家在北地燕国时期就是当地有名的世家大族,十几代的积累,其家族成员包括分支多达上万人,且不少人身处苍州各地的关键位置,煊赫非常。
而像这样的大家族,北疆至少有还有两个!
没错,北疆三州刺史可不仅仅只是朝廷册封的封疆大吏,也是实实在在扎根本地近千年的地头龙。
再加上当年徐国公率军惨败之事,朝廷方面也有疑是否有这三家在暗处从中作梗之嫌?
因此,四年前镇国公总督三州军政,收复了沦陷的失地后,甚至还被加封了「都督北境诸军事」的职衔,其三品以下自行任免的人事权,本身就是朝廷用来削弱本地世家大族在北疆的话语权的。
作为操刀手,断人根基,其仇甚重!
这四年来,镇国公在三州之地也绝非像外人想像中的那样权倾北疆,事事顺遂。
作为其嫡女,徐安宁深知其父的艰难处境,明白其所遭遇的暗中钳制绝非它人所能想像。
阴谋诡计,政治攻讦,明枪暗箭,几乎防不胜防。
因此,她对此次遭袭的本身行径并不吃惊,她疑惑的是,自己离开中都出现在北疆的消息怎会被对方所知?
要知晓,为了保密,这个消息她连父亲都没有提前告知,而是来了一出先斩后奏。
可私自离京的事情可大可小,不光落人口实,还给了人把柄,因此,嫡女被暗中劫杀,哪怕是「都督北境诸军事」的镇国公,也无法将此事公之于众,甚至拿到明面上来说。
『你女儿来北疆我们不说,我们杀了她你也别叫。』
嗯,大概就这意思。
因此,老国公那句「不该来」,本身就是事实,徐安宁有错便认。
「好了好了,说说吧,宝姐儿,你冒了这麽大的风险,跑到北疆来到底所为何事?」
毕竟不是寻常老翁,收起舔犊之情,老国公眯了眯眸子,盯着徐安宁询问正事。
「父亲……」
后者想了想,组织了一番言语,才沉着俏脸细声说道:「三月中,北疆诸事传来中都,月中朝廷大廷议,龙州刺史杨玄上了摺子,弹劾苍州刺史裴伦养兵自重丶抚州刺史张勋同样上折弹劾苍州刺史裴伦私建重骑,而苍州刺史裴伦自己没有解释,反而上书祈罪。」
「嗯,继续说。」
「北疆三州刺史相互弹劾,但满朝清流却一反常态,只字不提您这位权倾北疆的镇北大都督!」
说到这里,徐安宁看了父亲一眼。
但老国公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回应。
徐安宁又道。
「北地诸家与朝廷大员暗中勾结,私开边市,走私铁器军械等敏感物资,父亲可知晓?」
老国公没说话。
「边枢合流,私相授受,这些人联合在一起,常常传言,说您在北疆权柄甚重,甚至以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了。」
「父亲!」
说到这里,徐安宁又再次跪了下来,泣血哭诉。
「我在中都亦是听闻,传您在北疆生杀予夺,说一不二,这般权势,无论是真是假,但传的久了,您让当朝那位陛下怎能不多想呢?」
「都督北境诸军事,这职衔是一把双刃剑,杀敌,亦是伤身。」
「父亲,他们如此,是想要致您为死地啊!」
自古就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之言。
作为持刀者,事后平息众怒,卸磨杀驴几成常态。
看着嫡女伏在地上痛哭,老国公叹了口气,最终只能言道。
「我徐家起于太祖,世受皇恩,君臣不相疑,宝姐儿,莫要乱言。」
徐安宁毕竟出身不凡,从小在国公府里长大,政治素养并不低,她听出了父亲的言外之意。
徐家从大雍开国时期初始,传世二百馀年,早就成了枝繁叶茂的高门大户,主脉旁系加起来并不必那北地世家的人少上多少,再加上在军中威望甚隆,与各大勋贵又常年联姻,在大雍也算的上根深蒂固。
因此,就算是君臣相疑,日后有变,靠着多年积累的影响力,徐家也可保镇国公爵位不失。
言语之中,全是家族门楣,根本没将自己的利益放在眼里。
「父亲!」
徐安宁眼睛泛红:「徐家世受国,食禄十代,当赤城以报君。
您虽据勋贵之位,不忘社稷之重,黎民之苦,凡有益于国者,不求私誉,不谋私利,女儿亦是钦佩。
您此心昭昭,可对日月,可质天地,却不知此意,对吾母丶吾兄丶诸嫂幼侄又如何?」
「你……」
老国公被言语刺了心窝子,忍不住站了起来。
「父亲可记得四年前,徐魏旧事?」
徐安宁瞪着猩红的双眼。
「徐国公同样位列国公,世袭罔替,累受皇恩,往日里,朝中皆有赞誉,言他公忠体国,但到头来,却是门楣尽毁,被夷三族……」
「徐安宁!」
老国公怒喝了一声。
朝廷大事,岂可随意质评?
「女儿在。」
徐安宁不仅没有惧怕,反而还平静的道出了一个消息。
「就在我离开中都的前一天,武威侯全家已经被收监了,听说远在肃州的武威侯也将不日押解回京,罪名是,私通外族,与徐魏旧事有染。」
「什麽?」
初听此闻,老国公身子都不由得晃动了一下。
「父亲!」
徐安宁赶紧站起,将父亲扶了到了椅子上坐下,一边用手顺气,一边哭着「上猛药」。
「想那郭伯父不光是您带出来的旧部,郭家还是大嫂的本家,与我徐家世为姻亲,在朝中风评也有目共睹,绝对不是什麽私通外族之人。」
至于「与徐魏旧事有染」,这个没法否认,毕竟,勋贵一体,大雍开国二百馀年,勋贵之间相互联姻,和「与徐魏旧事有染」的勋贵多了去了。
当年说是夷三族,但要是较真起来,皇家都未必跑得掉。
「父亲,当今圣上,绝非仁慈之主,徐魏旧事可见心性,除株连的其它勋贵,世袭罔替的国公更是六去其一。」
「你想说什麽?」
老国公虎目盯着徐安宁看,他可知晓,自己的女儿绝不是无故放矢。
徐安宁亦是沉声道。
「武威侯全家被收监,怕只是个开端,父亲,您该警醒了。」
言外之意,您凭什麽认为,我徐家不会成为第二个魏家?
老国公:「……」
合着你前边全是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