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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祥不过区区一个二甲进士而已,虽然在普通人当中,已经能算是青年才俊了,但放在这些入仕多年,登临阁部的大臣们眼中,却仍是不值一提的存在。
这样的人,换了往常时候,敢上这样的奏章,早就被打发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但眼下的时间点实在太敏感了,而且,李文祥的这道奏章,特殊就特殊在,他虽然在里面说了很多的狂悖之言。
什麽『顷者,在位多匪人,权移内侍』,什麽『朝野寒心,道路侧目』这样的话,但是,这都只是论据而已。
他奏章当中的核心论点有两个,开言路,亲贤臣。
这本没有什麽特别的,其他大多数的章奏中,也差不多都会提及这两点。
但李文祥特殊就特殊在,他太大胆了。
在章奏当中,他明确指出的有两句话。
一句是『臣见登极诏书,不许风闻言事……愿陛下再颁明诏,广求直言,庶不堕奸谋,足彰圣德。」
另一句是『国无其人,谁与共理?致仕尚书王恕丶王竑,孤忠自许,齿力未衰,南京主事林俊丶思南通判王纯,刚方植躬,才品兼茂。』
和普通的奏章不同的是,这两句话,前者否定了皇帝登极诏书中的某些语句,而后者则超越了一半章奏,只提亲贤臣的大概念,提出了具体的人选。
或许李文祥并没有什麽特别的意思,或许他只是一时冲动,但是这两句话既然说出来了,意义就非同一般。
登极诏书本是由内阁逐字逐句拟定,所以李文祥的这道奏章,既是在试探皇权,同时也是在对内阁宣战。
至于举荐『贤臣』,应该说,李文祥列举出的这些人,的确都是在士林清流当中,颇有声望之人。
但是,他区区一个进士,如此直接的提出,让皇帝重新启用某某人,重用某某人,本身就是一种对皇帝底线的试探。
对于这道奏章,内阁三人自然是早已经将其研究的明明白白,也大致猜到了,皇帝就是因为这两点,所以才将奏章交给他们处置。
但事情难也恰恰就难在这,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李文祥凭着这道奏本,都已经成了科道进攻的急先锋。
可以说,就是因为他这道奏章,让科道言官们越来越大胆,才有了昨天早朝上的咄咄逼人。
这种时候,李文祥某种意义上,就代表着科道,无论对他做出何种处置,科道都必然会有所反应……
对于这一点,在场三人心知肚明。
尹直明显还是有所顾虑,但是,万安却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道。
「李文祥固然是邀名买直之辈,诚然,如尹阁老所说,将他革除功名,或许会让他名声大噪,但吾辈处事,自有章程依据,不可因他人所想而改变。」
「换个说法,若有人因为不想活了,所以持刀杀人,难道为官的,还要因为这个,反而不让其偿命?这未免太荒谬了些。」
「我等与李文祥并无仇怨,不论他如何作想,目的是何,秉公处置即可。」
不得不说,万首辅在装正人君子的时候,还是挺大义凛然的。
这番话说的好似有理有据,但是在场的其他阁臣,哪个不是对各自了解的紧,自然也更明白,万安远没有他自己说的那般公正。
李文祥本是成化二十三年的进士出身,登科之后,万安曾经设宴款待这些新科举子,李文祥便在其中。
没想到的是,那次宴席上,李文祥也不知发的什麽疯,当众作诗嘲讽万安阿谀媚上。
于是,结果就是,李文祥在庶吉士的选拔当中落选,时至今日,都还在吏部待选。
而且,还不止如此。
尹直等人其实很怀疑,这次李文祥的章奏,也是对万安的报复。
原因很简单,他奏章当中,所谓的登极诏书中,对言路的限制,就是万安加上去的。
不过,倒也没有他说的那麽严重。
诏书中的原话是,给事中,御史等官,职当言路,凡朝廷政事得失,天下军民利病,许直言无隐。
文武官员,贪暴奸邪者,许指陈实迹纠劾,不许假以风闻,挟私妄言,违者依律治罪。
这一条固然有万安的私心,想要提前敲打一下言路,但同时也是遏制言路滥用风闻奏事之权。
可在李文祥的奏章当中,便被解读成了阻塞言路。
现如今,这件事早就已经不是万安和李文祥的私人恩怨了,往大了说,这几乎已经可以视作是科道言路,和内阁之间的对抗了。
或许也正因如此,万安才会摆出如此强硬的姿态,想要彻底将言官给压下去。
尹直没再说话,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刘吉,后者沉吟片刻,也并未过多犹豫,只道。
「万阁老所言甚是,吾辈处事,当持心公正,不可被外物所扰,李文祥此奏言辞狂悖,其间所谓『中兴再造』之语,有诬谤先帝之嫌,自当严惩。」
刘吉并没有对万安的提议做出直接的表态,但是,他的这番话,却无疑也是默认了这个方案。
见此状况,万安点了点头,道。
「既然二位都没有其他意见,那本阁便照此票拟,呈送陛下了。」
说罢,万安也不耽搁,伸手让中书舍人将奏章的原本拿来,又取来小票,开始从容在上面书写。
刘吉和尹直在一旁看着,很快,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后方旁听的戴义身上。
「戴公公,李文祥的这份奏章,想必司礼监也早已看过了,不知公公对此人怎麽看?」
这句话是刘吉问的,他的语气自然,就仿佛只是在等候的时候,闲聊一番而已。
戴义倒是神色如常,客气道:「次辅大人,司礼监说白了,就是替陛下跑腿了,咱家也只是旁听,只管将议事的内容和结果呈送陛下,至于朝廷上的事,自有大臣们商议,咱家一介内臣,不便多言。」
这话倒是挑不出毛病了。
的确,司礼监虽然有旁听阁议的权力,但本质上来说,却仍然只是起到记录传递的作用。
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像阁臣一样真正参与讨论。
但是,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
司礼监作为内臣,在大多数时候,是最清楚皇帝心意的人,甚至于有些时候,就是带着皇帝的意志而来。
所以大多数阁议的情况下,司礼监往往都不会只是旁听,而是会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
甚至于,若是遇到一些强势些的掌印太监,完全是有可能像普通阁臣一样,在一些议题上跟其他阁臣进行争论的。
可这位戴公公,却明显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