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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叶凡的任命正式下发。
没有欢送会，没有庆功宴，他几乎是单枪匹马，开着那辆半旧的桑塔纳，从青川直接奔赴海东。
苏沐秋本来坚持要送，被他硬是按了回去。用他的话说：“麻醉师应该待在监控室里，而不是跟着主刀医生一起进隔离病房。”
……
海东市卫生局，一座九十年代风格的灰色六层小楼，夹在市中心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之间，显得有些落伍和压抑。
当叶凡的车停在楼下时，立刻吸引了无数从窗口探出来的目光。
关于这位新局长的传说，早已在海东市的官场和医疗系统里传得神乎其神。
有人说他是省里赵书记的亲信，手持尚方宝剑；有人说他心狠手辣，在青川一年，就掀翻了半个官场；更有人把他描述成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叶凡走进大楼，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好奇、审视和敌意的复杂气味。
走廊里，原本还在说笑的干部职工，看到他进来，立刻噤声，纷纷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他。
市委组织部的领导简单地把他送到办公室，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匆匆离去，仿佛这里是什么瘟疫区。
办公室在五楼，宽敞，但陈设老旧。
叶凡刚坐下，就有人敲门。
“请进。”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的、既恭敬又不显得谄媚的微笑。
“叶局长，您好。我是副局长刘建国，主持工作。”男人伸出双手，热情地握住叶凡的手，“早就盼着您来了！您可是咱们省医疗系统的一面旗帜啊！我们海东卫生局全体干部职工，都等着在您的带领下，开创新局面呢！”
叶凡看着他，这位刘副局长，就是王海东口中那个前任局长张闯倒台后，一直“主持工作”的老人。
在机关里，“主持工作”是个很微妙的词，意味着离转正只差临门一脚，却迟迟没能跨过去。
这种人，心里往往积压着最多的怨气和不甘。
“刘局长客气了。”叶凡松开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我刚来，两眼一抹黑，以后还要多靠你们这些老同志支持。”
“您放心，绝对支持！百分之百支持！”刘建国拍着胸脯，然后从腋下夹着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放到叶凡桌上，“叶局长，这是咱们局里接下来一周的工作安排，您先过目。下午两点半，我安排了局领导班子成员和您见面，三点半，是各科室负责人的会议。大家啊，都想第一时间聆听您的指示。”
叶凡拿起那份安排表，做得非常详尽，甚至把每天的会客、饭局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笑了笑，把安排表推了回去。
“刘局长，辛苦了。不过，这个安排，我看还是先调整一下。”
刘建国的笑容僵了一下：“叶局长，您有什么指示？”
“会议先不开，饭局全部取消。”叶凡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我这个人，当医生当惯了，接手一个新病人，不喜欢先听家属汇报，我喜欢自己先做‘查体’。”
“查体？”刘建国显然没跟上他的思路。
“没错。”叶凡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从今天下午开始，局里所有处级以上干部的个人财产申报、亲属从业情况、以及过去三年的通讯费用报销单据，全部整理一份，送到我这里来。另外，通知市里所有二级以上公立医院，把他们过去五年的药品、耗材、大型设备的采购合同、中标公告、以及所有付款流水，原件封存，复印件送到局里来，成立一个专项工作组，进行交叉审计。”
他转过身，看着已经目瞪口呆的刘建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管这个，叫做‘全身CT扫描’和‘血液生化检查’。先把病人的基本情况摸清楚，我才能知道，接下来的手术，第一刀该从哪里下。”
刘建国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恐慌。
疯子！
这家伙绝对是个疯子！
官场上哪有这么干的？
人还没认全，话还没说热，就直接掀桌子，要查所有人的老底？
这已经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了，这是直接抱着个炸药包冲进了弹药库！
“叶……叶局长……”刘建国的声音有些发干，“这……这么大的动作，是不是……是不是先跟市里分管领导汇报一下？”
“赵书记让我来做手术，不是让我来写申请报告的。”叶凡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刘局长，你是老同志，应该明白，查体越早，发现病灶就越早，治疗效果就越好。拖下去，等到癌细胞全身扩散，神仙也救不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落实了。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第一批‘影像报告’。”
刘建国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办公室，刚关上门，他脸上的惊慌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冷的笑意。
他快步走到楼梯间，拨通了一个电话。
“吴省长，您猜得没错。那小子就是个愣头青，一来就要搞大清查。对，对，所有医院五年的采购合同都要……呵呵，他这是在自寻死路。您放心，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保证让他看到的‘CT片子’，比正常人的还健康。他想开刀？我先让他连手术刀都找不到。”
办公室里，叶凡看着刘建国离去的背影，眼神平静。
他拿起手机，给苏沐秋发了条微信。
“鱼已入网，准备收线。”
苏沐秋几乎是秒回：“这么快？你确定他是鱼，不是鳄鱼？”
“不管是鱼还是鳄鱼，进了我的手术室，都得先放干净血再说。”叶凡回复道，“帮我查一下这个刘建国的全部背景，尤其是他的社会关系和家庭成员。我怀疑他就是秦振华留在卫生系统里的那根‘阑尾’，平时看着没用，关键时刻，是会发炎要人命的。”
“收到！我的首席情报官可不是白叫的！”
放下手机，叶凡开始整理办公桌。
他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张海东市医疗系统主要领导的通讯录。
他看着上面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就像在看一张张等待他诊断的病历。
海东市第一人民医院院长，马向阳。
海东市中心医院院长，孙立仁。
海东市妇幼保健院院长，钱莉莉。
……
这些名字背后，代表着一个个盘根错节的利益山头。
秦振华倒了，但他用二十年时间编织起来的这张巨大的利益网络，并没有消失。
这些人，就是这张网上的一个个关键节点。
他们现在，一定像一群受了惊的蜘蛛，要么选择蛰伏，要么，就会选择结成新的联盟，来对付他这个外来的“闯入者”。
叶凡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他要的，就是让他们动起来。
病人只有在活动的时候，隐藏的病灶才会暴露得更充分。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通讯录上的第一个号码。
“是马向阳院长吗？我是叶凡。”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人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热情：“哎呀，是叶局长！欢迎您来海东指导工作！我正准备明天去您办公室拜访您呢！”
“拜访就不用了。”叶凡的语气很直接，“马院长，我找你，是想跟你做个‘术前沟通’。明天上午九点，把你院里所有科室的主任都召集起来，我要去你们医院，开一场‘现场病例讨论会’。”
“现场病例讨论会？”马向阳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对。”叶凡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到对方耳朵里，“我要亲自‘查房’，看看你们医院的‘病人’，到底都得了些什么病。也让大家，都认识一下我这把来自青川的‘手术刀’，到底快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