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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琅倒是一宿好眠。
醒来时几分茫,反应好一会才想起这是何处。
依稀昨夜有记,倒不犹疑他,她身子原也不出息,最不能挨饿受困,但凡到点就要瞌睡,半点耽误不得,如今被封在虚无境里,会如此也不稀奇。
倒是未料难道一夜好眠,无有乱梦,也无半夜惊悸。
是这境中之故?
大约是他安歇,连带也影响了这境,继而再影响了她?
这般想着,只觉过这一夜,心中已是安定颇多。
现下应还尚早,因她看到外头窗外仿有熹微,并不见明,又隐有尝闻声音隐隐传来,便猜大约是在侍奉那人起身。
她方醒来,虽精神饱满,但诸般心绪还在沉眠,无故不密密涌来,令她难得几般心静。
便这般看着外头——除这外,她也无事可做。
而这般似随他起身,也令她有新奇之感。
她一面听着动静,一面心道按着先前,他应往天宫去,倒是闻天君有意隐退,近来要务多是他在当事……
想到此,才微微一凛,忽而的想到,他要往天宫去,那……她呢?
若他随身带她,是不是他所见便是她所见?
这般……
妥当?
他是太子,上至天宫,下至四界,机密要事被她听了看了去,无妨?
他不知她能看听得到?抑或即便她看到听到也无甚可谓?
这般几思,眼前已渐有所变——他往殿外去了!
她心道一声果竟,只心内再如何亦不能改变分毫,便只能眼见眼前所变,见他出得殿外行去。
只见出来后,路旁星灯仍有微光,时辰却比她以为的还早些,而他一路往行处,也不是往宫门,却是去的书房。
她微讶。
又见尝闻轻车熟路的侍奉在侧,显然并非第一次,因他连问都没问他要去何处,书房这里却已备了好。
她看得惊异,她却不知他晨早也会来书房!
读书,阅简,他这时并不处理政事,做的与他旧年在终南竹屋时一般无二。
她有些怔然,而后便觉汗颜——
她这侍书宫娥,果是是……徒有其名啊。
竟连此般都不知,现下想来,她不知此事,尝闻或慎行却亦都未曾提过,也从未因此怪责她的失职。
她不认为这是尝闻给她的“便利”,毕竟这人再怎样周到,那也是事事以他主子为先,不会因她本末倒置,那岂不是……
耳边翻书声簌簌,她一时心中复杂,尝闻慎行会那般,只能是……是经了他的许的。
而他又因何呢?
还能因何……
不愿多见她罢了。
这般想着,便是几分颓。
不过再观这虚无四向,又觉几分释然,或这般也比先前好上许多,虽身困此地,合也困得只她一人,再不会牵累旁人,也不招他眼烦,想来她消失几时,外头流言便也徐徐消去。
待他婚成……
也不算她失了与妱阳的言诺。
一叹,她坐起身来,强打精神,令自己往眼前书卷看去——正是他才翻开的书。
是一卷讲经的书。
她对西天那套一向无甚兴致,往年道祖说她,空有慧根,只是惫懒,断言她不能大成。
这会她一看仍是头痛,只是已与先前不同,原先是自负轻狂得多,此刻却是不怎耐烦所致——佛讲因果,她孽事做多,这般孽因种下,心中也预感自己得个什么果,反正不是什么好果,她自己亦有所知,便更不耐烦再被提醒。
是以避过眼去,不去看。
翻书声在耳,她心思散转,她不禁记起这人读书的癖好来……
彼时他们一同读书修习,皆有所好,她涉猎广,粗略一遍,而后只挑有兴的看,在读书这事上亦不肯委屈自己半分的——可见道祖慧眼,那句不成大成是有先见之明。
丹凤好美文,最爱辞藻华美的书文,便是立意不巧,行思有偏,只要运词遣句颇美,他便也读得津津有味。
佩娘偏爱修功练法,跟她兄长倒几分兴致相近,他们皆有偏好,独这人。
他看书,无甚偏好,什么都可读,她曾以为他嗜书成性,后来才发觉他并非乐在其中,他只是,只是亦将此当成了修行的一种。
而修行,是他必须所做,既是必须,又何谓好恶。
她仍记得她得知此事时是何反应,她那时……大哭了一场。
便在他竹屋,看着他案上书卷,对他哭得仪态全无,他那时……
时隔多年,她仍记得他那时神情。
大约,是被她吓到,她那先前还从没见过他露出那般神情呢,惊,怔,看着她,似要说什么,却仿佛不知如何才好。
她的心就泡在了眼泪里,又胀又酸。
——殿下,你好可怜!
她哭泣。
世人都当他太子,生来尊崇,可他生来的路已注定,谁问过他可想换一换路呢?
然他只能循着这条路,而这条已注定的路上,他连喜恶都不可有——不必有。
她心疼得要不能活,抓着他的袖子,语无伦次现了好大一通相,后来还是丹凤和兄长他们来,丹凤是惊讶兴奋,她兄长就是登时脸都黑了……
自来又是得了一番教训,而她后知后觉那哭相颇不美,自觉失仪,倒是真自己老实实躲了些时日,后来见他们都不提此事仿佛是忘却了才回缓过来……
往事历历,她的嘴角不知何时已勾了笑。
案前,观止翻过手中书卷。
却没继续看下去。
他一停,尝闻立时有所应,上前,果听他淡声吩咐,“取《四族广志》来。”说着已合过手中卷经。
尝闻一愣,慢了一瞬才忙道,“是。”
他转身,往一侧书架去,这书房藏卷甚多,两墙而立,皆是通天立地,数不可数,他常做侍书之事,对每一卷在何处都熟记于心,只是……
书卷虽多,但他却知,两架书中,殿下常看的是其中一架,而另一架上的书卷,却极少看。他曾以为是那一架的书殿下早已读过,毕竟便如这《四族广志》这一卷,虽有四族这样的书名,实则记得皆是些野史小文,不得大雅之堂。
亦在那殿下不常读之架。
心中疑惑,面上半不敢露,只忙走过去,准确将其取出,躬身轻步双手逢上,复躬身退立一旁。
见案前之人启卷而读,翻卷时间倒并非那般频速,或许……殿下也非那般不爱这般小文?
“咦?!”
虚无境里,成琅倒是腾地翻身而起,正好奇他新看的是什么,这一看之下只觉这一卷倒是有意思得多!
正是她爱看那般杂记小文,心道一声柳暗花明,当下亦不多思,眼前有趣便先得趣,趴在境中津津有味看起。
直到外头传来尝闻的声音,似提醒,“殿下,时辰已至。”
她脸一皱,就不大乐意,她正看到这新一卷结尾,还只剩个尾巴,登时忙迅速看去,只恐落个结尾来抓心挠肺。
那厢观止目光微动,目光仍落在那卷上,没抬眸,只嗯一声。
尝闻便不再说话。
卷上故事快到结束,不过再掀一页便是结束,他手指落在书卷,片刻,却是没翻过那页。
成琅正等下一页故事尾巴,便见眼前一变,忙看去时,却已不是那书卷模样,而是,而是那人离了案前……
她登时一怔,反应过来便哀嚎一声……
这、这……
他怎这样?!
他自己不也没看?怎能忍得只剩一个尾巴?
一个尾巴……
偏偏卡在一个结尾!
偏就剩一个结尾!
“啊……”
躺到在地,只觉今日不能好了,几个翻滚也难平心中急痒,抓心挠肺哀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