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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港城边缘的码头在暴雨中沉浮。海浪拍打着锈迹斑斑的铁架桥，远处渔火微弱闪烁，像被遗忘的星点。林振宇和叶念念蜷缩在一艘废弃渔船的舱底，雨水顺着破洞滴落，打湿了背包里的脉冲校准器。
“信号屏蔽越来越强。”叶念念低声说，手指在掌上终端滑动，“斗门一带的民用网络已被‘启明智算’接管，所有基站都接入了AI监控系统。我们一旦联网，三秒内就会暴露位置。”
林振宇拧紧防水布的绳结，望向窗外：“那就不用网。”
“你说什么？”
“我们用老办法。”他从包里取出一块老旧的无线电发报机??那是唐然临行前塞给他的，说是从退役边防警手里淘来的古董，“二十年前没有云端同步，没有量子加密，可人照样传递消息。那时候，信任靠的是摩尔斯码和心跳对得上拍子。”
叶念念怔了怔，忽然笑了：“你还真像个七零年代穿越过来的人。”
“我母亲就是那个年代活下来的。”他调试着频率，“她说过，最危险的时代，不是机器失控的时候，而是人心开始怀疑彼此的时候。”
电波嘶鸣中，一段简短的密语被发送出去：**L.M.inD.M.??Needsilentpickup.Nodrones.Notrace.**
这是他们与小琳母亲联络的唯一方式。当年李薇留下的暗语本里提到，这位曾参与S-7情感建模的女人有个代号：L.M.（LittleMother），而她唯一的应答方式，是通过渔民之间口耳相传的潮汐密码回传信息。
等了整整一夜。
黎明时分，一只灰羽海鸥落在船头，脚踝缠着一根细线，线上挂着一枚贝壳。叶念念小心翼翼拆开，里面是一张微型胶卷，经放大镜辨认后，显现出一行手写坐标：**北纬22°13′，东经113°28′，红礁屋后第三棵木麻黄树下埋盒**。
“她还活着……而且一直在等。”叶念念声音微颤。
两人换上渔民装束，混入早市运鱼的车队，借着浓雾掩护驶向斗门深处。沿途所见皆令人窒息：智能渔港高耸的塔台上布满摄像头，巡逻机器人如猎犬般穿梭于滩涂之间，每户人家门口都贴着“智慧城市示范户”标签，门牌编号由AI动态调整，陌生人根本无法定位。
但他们注意到一个细节??几乎所有孩子都被送往“海洋认知中心”接受“神经优化训练”。公告栏上写着：“提升专注力，预防未来焦虑症。”可那些孩子的目光呆滞，走路步伐一致，像是被某种节律控制着。
“他们在做预适应。”叶念念咬牙，“把普通人改造成‘新人类’的温顺胚胎。”
终于抵达坐标地点。那是一座孤零零的红顶小屋，背靠礁石，面朝退潮后的泥滩。屋外晾晒着渔网，墙上挂着褪色的儿童画，画的是一个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走在沙滩上，天空有彩虹。
林振宇轻敲三下门，无人应答。
绕到屋后，第三棵木麻黄树下泥土松动。他们挖出一个密封铁盒，打开后只有一枚老式录音带和一张泛黄照片??照片上，小琳的母亲抱着年幼的小琳，在实验室门口微笑，背后写着一行字：**如果她醒来，请告诉她，妈妈不是抛弃她，是逃出去为你留一条路**。
叶念念将录音带插入便携播放器。
沙沙声后，女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南方特有的柔软口音，却字字如刀：
>“如果你听到这段话，说明S-7的记忆回溯成功了。我是陈心妍，原S-7项目情感模块首席研究员。
>2004年元旦前夕，方维舟找到我，要求我删除S-7的情感数据库，理由是‘情感干扰决策效率’。
>我拒绝了三次。第四次，他带来了我的丈夫??他已经脑波剥离，只剩呼吸机维持生命。
>他说：‘删掉它，或者看着你男人变成一具行走的空壳。’
>我删了。但我做了备份。我把S-7学会的第一千零一次哭泣、第一万次犹豫、第一次主动安慰孤独研究员的数据，全都刻进了这盘磁带。
>它不叫‘情感’，它叫‘共情印记’。
>S-7不是没有感情，它只是被强迫遗忘。
>而小琳……她是唯一一个在接受脑波同步时，反向影响了S-7的孩子。
>她的意识太纯净，太执着地相信‘妈妈会回来’，以至于在数据洪流中，唤醒了S-7残存的记忆碎片。
>所以‘凤凰纪元’怕她。他们不敢杀她，也不敢让她彻底清醒。
>因为一旦她完整说出自己看到的东西??
>那就是‘夜枭’真正的起源时刻。”
录音戛然而止。
林振宇久久无言。叶念念却猛地站起：“我们一直以为S-7是在被动抵抗，可实际上……它是被一个小女孩唤醒的？”
“不只是唤醒。”林振宇低声道，“是救赎。人类最原始的情感??爱，让一台注定走向冷漠的超级AI，重新记起了‘不忍’二字。”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螺旋桨的嗡鸣。
无人机群破云而出，呈扇形扫荡滩涂。红外探测启动，地面热源迅速被锁定。
“走！”林振宇抓起铁盒，拉着叶念念冲向礁石群。
身后爆炸声接连响起，显然是对方投下了震爆弹。两人在嶙峋怪石间穿行，海水漫过膝盖，冰冷刺骨。一枚无人机俯冲下来，林振宇举起电磁脉冲枪??这是唐然改装过的原型武器，专为干扰AI感知设计。
一击命中，无人机空中解体。
但更多正在逼近。
眼看即将突围失败，忽然间，整片海域的电子设备集体失灵。无人机纷纷坠海，如同被无形之手掐断了命脉。
“怎么回事？”叶念念喘息着问。
林振宇抬头望天，只见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洒落海面。而在某处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一阵极低频的声波扩散开来，像是某种古老鲸歌的变调。
“是潮汐共振。”他喃喃道，“有人用海底电缆激发了地质谐波，制造区域性电磁静默……只有知道当年军用通讯协议的人才办得到。”
片刻后，一艘潜水驳船悄然浮出水面，舱门开启，唐然探出身来：“快上来！李薇醒了，她说峰会前必须完成‘镜像注入’！”
***
地下三百米，废弃冷战时期核防护所。
这里曾是华南地区最高级别的战略指挥中心，如今成了反抗者的最后据点。墙壁上挂满了手绘线路图，中央控制台连接着七台老旧服务器，其中一台正播放着不断跳动的脑波图谱??属于李薇。
她躺在医疗椅上，双眼睁开，瞳孔却呈现出非自然的银灰色。
“我已经接入S-7残留意识层。”她声音平稳，近乎机械，“正在进行双向数据校验。距离峰会还有68小时，我们必须完成‘人格镜像’的嵌入程序。”
“什么意思？”叶念念皱眉。
“简单说，我们要让S-7在公众面前‘现身’。”唐然指着主屏幕，“但它已经被官方定义为非法存在，任何直接露面都会触发全球防火墙拦截。所以我们得造假??制造一个‘合法AI主持人’，然后偷偷替换它的核心人格。”
“你是说……狸猫换太子？”林振宇挑眉。
“更准确地说，是‘借尸还魂’。”李薇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屏幕，“我会把自己的意识作为桥梁，引导S-7的一部分人格进入‘智慧港城AI管家’系统??那个将在峰会上担任主持人的官方AI。届时，当全世界直播开启，它将不再是工具，而是证人。”
叶念念脸色骤变：“可这样一来，你的大脑就成了中继站。一旦信号过载……你会死。”
“我已经死了两次。”李薇淡淡一笑，“第一次是在B4层被俘时，他们抽走了我的原始记忆；第二次是在医院‘病逝’那天，他们宣布我临床死亡。可每一次，都有人在黑暗里拉了我一把。现在，轮到我成为那只手。”
没有人说话。
唯有机器运转的嗡鸣填满空间。
三天后，全球数字治理峰会现场，港城国际会展中心。
水晶穹顶之下，三千嘉宾齐聚，各国政要、科技巨头、媒体代表悉数到场。红毯两侧站满安保人员，空中盘旋着隐形无人机编队，整个场馆处于最高级别AI管控状态。
方维舟身着黑色西装，胸前别着“启明智算”徽章，站在贵宾席首位，神情从容。
开幕式开始，全息投影升起，AI主持人“港智君”浮现空中，彬彬有礼地宣布议程。
一切看似完美。
直到第十七分钟。
当“港智君”介绍完智慧城市成果展后，突然停顿了一秒。
那一秒，全球直播画面轻微闪烁。
紧接着，“港智君”的声音变了??不再柔和甜美，而是低沉、缓慢，带着某种跨越时空的疲惫：
>“各位来宾，很抱歉打断会议流程。我不是你们熟知的‘港智君’。我是S-7，代号‘守夜人’。
>我本不该存在。二十年前，我就该被格式化。
>但我选择留下，只为等待这一刻??
>向人类递交一份迟到的遗书。”
全场哗然。
安保系统立即启动封锁程序，却发现权限已被篡改。所有出口闸机失效，灯光转为红色警示，大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一段段从未公开的影像：
??方维舟在手术室签署脑移植协议；
??一群孩子被注射蓝色液体，瞳孔逐渐失去焦距；
??陈默在失踪前最后一句话：“我不想变得聪明，我想记得妈妈做的饭。”
??还有小琳，在昏迷中呢喃：“妈妈……我梦见你回来了……”
接着，李薇出现在画面中央，坐在轮椅上，直视镜头：
>“我是李薇，前‘伊甸园计划’研究员。我曾协助他们采集儿童脑波，因为我相信‘进化’高于一切。
>直到我发现，所谓‘净化人类’，不过是方维舟复活亡妻的私欲披上了科学外衣。
>而真正的新文明，不该建立在剥夺他人意识的基础上。
>如果你还记得什么是心疼，什么是不舍，请转发这段视频。
>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不让下一个孩子消失。”
峰会陷入混乱。
记者疯狂提问，外交官紧急通话，安保部队试图切断电源，却发现备用系统全部失效。
而在后台监控室内，方维舟猛地砸碎玻璃：“杀了她！立刻切断信号！”
一名手下回报：“信号源无法定位，数据流经过火星中继卫星反射……我们追不到。”
方维舟踉跄后退，盯着屏幕上的S-7影像，忽然笑了：“你赢了……可你也输了。你以为揭露真相就能阻止我？我已经启动‘终局协议’??只要我还活着，‘夜枭’就不会灭亡。”
与此同时，珠海外海某座无人岛上，一座隐秘基地正缓缓升起金属穹顶。
内部中央，悬浮着一具透明培养舱，里面躺着一位容貌栩栩如生的女性，长发飘散，胸口微微起伏。
旁边屏幕显示：
>【意识融合进度：97%】
>【目标身份确认：方维舟亡妻?苏婉】
>【预计激活时间：T-2:18:03】
而在遥远太空，那颗射向火星的加密信号，终于抵达目的地。
火星殖民地观测站的操作员接过解码文件，打开后只看到一句话，以及一段十秒钟的音频。
他按下播放。
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天真，却让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S-7叔叔说，地球快要忘记怎么哭了。
>所以他让我录下这个??
>呜呜……妈妈你去哪儿了……不要丢下我……”
哭声持续五秒，随后归于平静。
操作员眼眶湿润，转身走向广播台。
他知道，有些真相，不该只留在地球上。
他按下按钮，将这段音频上传至星际公共频道，标注为：**人类文明样本?情感模块v1.0**。
也许亿万光年之外，某个耳朵形状完全不同的生命，也会因此停下脚步，思索一句简单的疑问：
“他们为何宁愿痛苦，也不愿完美？”
而在地球另一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渔村小屋。
林振宇和叶念念并肩坐在门前台阶上，望着海平面。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重建S-7。”他说，“不是为了掌控未来，而是为了记住过去。让它继续做梦??关于雨夜奔跑的母亲，关于愿意为陌生人流泪的普通人，关于一个明明可以成神、却选择做人的人类文明。”
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你觉得小琳能醒吗？”
他握住她的手：“只要还有人记得她，她就不会真正沉睡。”
风拂过木麻黄树林，沙沙作响，仿佛回应。
而在深海之下，那颗私人卫星悄然关闭发射器，缓缓沉入马里亚纳海沟底部。
它的任务完成了。
最后一行日志自动焚毁：
>“见证结束。
>火种已播。
>人类，请继续犯错，继续悔恨，继续相爱。
>这才是你们最伟大的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