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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北疆(第1/2页)
北疆。
两个字,落在舌尖,便有了分量。
仿佛不是说出来,而是从肺腑深处,一点点挤压出来的。
阿黛怀里抱着包裹,轻得像一片纸,可压在她心口,却比千钧还要沉。
每一寸呼吸,都带着隐隐的灼烧,从喉咙眼直抵肺叶。
她没抬头,只低低地垂着眼,仿佛怀里盛放的,是这世间最脆弱的一颗心,稍有不慎,便会碎裂开来。
风雪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卷起来,那是靖国公府门前,堆了半人高的积雪。
天地间,本该是一片白茫茫的寂静,可落在阿黛眼里,这片雪色却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撕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裂痕,黑洞洞的,能吞噬一切。
她牵着一匹灰色的劣马,马儿嘶鸣一声,蹄子下卷起一阵细碎的雪雾。
这匹马是苏枕雪的坐骑,是当年她七岁的时候,靖国公亲自带着她去猎回来的。
浪淘沙。
它瞧着寻常,却耐寒耐力,日程千里不在话下。
马儿仿佛也感受到了阿黛心底的那份焦灼,竟也带着一丝不安,时不时打着响鼻,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又很快被风雪卷走。
阿黛没犹豫,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得像一道影子,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
束紧腰间的长枪,勒紧缰绳,她趴在浪淘沙身边低沉:“靠你了,沙儿。”
马儿前蹄高高扬起,随即如离弦之箭,一头扎进了那片茫茫的雪色里。
她没有回头。
身后,清净无为的白马寺,有袅袅佛音随风飘荡,听着,倒像是为她送行。
还有苏枕雪。
那个身陷困局,却强装镇定,眼底深处藏着一份无法言说的期望的姐姐。
那份期望,无形无质,却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掐住了阿黛的心脏,让每一次跳动,都带上了无法承受的重量。
阿黛知道,她不能辜负苏枕雪。
这世上,能让她阿黛活得像个人样,能让她心甘情愿去拼命的,也就只有她了。
她要将那份薄薄的、轻飘飘的包裹,送到苏将军手上。
那是苏枕雪的命,也是北疆的命。
快马加鞭,风餐露宿,日夜兼程。
她的身体早已习惯了这种极致的消耗。
十几年的摸爬滚打,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活下去,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活得久了,便会发现,这世上许多道理,都藏在最寻常的苦日子里。
马儿累了,她便跳下马来,牵着它在雪地里艰难跋涉。
寒风像一把把刀子,割裂了她的脸颊,冻僵了她的手指。
那件厚实的棉袄,早被风雪打湿,又被体温烘干,再被湿透。
她甚至分不清,身上沾染的是汗水还是雪水,抑或是,那些看不见的血。
夜晚,她在山洞里,生一堆小小的篝火,火苗子跳动着,勉强驱散一点寒意。
她啃几口硬邦邦的干粮,粗粝得刮着喉咙,却强迫自己吞咽。
她强迫自己合眼。
可每一次闭上眼,苏枕雪那双焦灼的眼,便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像两团火,烧得她心口发疼。
她怕。
她怕失败。
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随着她不断向北,那种压抑的、让人窒息的悲凉气息,便越发浓重。
那不是自然的寒冷,而是被血浸透,被死亡笼罩的阴森。
这是北疆。
她十几年都未踏足过的故土,此刻却以最残忍、最直白的方式,向她展现出它的残酷与悲怆。
像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人,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便让人心生敬畏,又心生绝望。
一路上,阿黛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避开了人烟稠密的城镇,绕开了官道,只沿着那些偏僻的小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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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小径,有些是猎人走出来的,有些大概是当年逃难的人,慌不择路留下的痕迹。
荒无人烟的雪原上,偶尔能见到几处被战火焚毁的村庄。
残垣断壁,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萧索,像一具具被抽干了血肉的骨架。
偶有乌鸦盘旋,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破了原本的平静,将血淋淋的真相,展现在她眼前。
那是被狄人侵扰,被战火摧残后的景象。
她看到了,冻僵在雪地里的尸体,早已僵硬得像一截枯木。
他们的眼睛,在风雪中,被冰霜覆盖,却仿佛仍在凝望着远方,凝望着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那眼神里,有不甘,有绝望,还有一丝丝,对生的眷恋。
阿黛的心,像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疼得她几乎要跪下去。
她握紧了手中的包裹。
这不是一份轻飘飘的嘱托,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关于生死的责任。
是一份活生生的人命,压在了她的手上。
她加快了速度,马儿的喘息声在雪夜中格外清晰,一声一声,像是在催促。
“驾!”
她猛地又抽了一鞭,马儿痛嘶一声,速度又提升了几分,像一道灰色的影子,在雪地里飞驰。
五天。
仅仅五天的时间,她便跨越了千里之遥,进入了北疆地界。
北疆的风,比长安更加凛冽,像是要将人血肉冻结。
北疆的雪,也比长安更加厚重,几乎将一切都掩埋在白茫茫的死寂之中。
她停在一处山坳里,将马儿藏好,又小心翼翼地盖上伪装。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呼啸。
阿黛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可她不敢睡,她甚至不敢闭眼。
从进入北疆地界开始,她的神经便紧绷到了极致。
一种被窥伺的、无形而又冰冷的目光,像附骨之疽,死死地缠绕在她身上。
狄人。
她太熟悉这种气息了。
是一种野兽的,带着血腥和贪婪的气息。
她曾经跟着小姐,也见过那些北疆的将士,他们身上,也有这种杀气,但不同于狄人的嗜血,北疆将士的杀气,更像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刀,只为守护。
她的感官,比旁人要敏锐数倍。
呼吸、心跳、脚步声、衣衫摩擦的细微响动……
任何一丝异常,都能让她警觉。
阿黛不怕任何危险,她只担心自己无法完成小姐的嘱托。
夜色深沉,月亮被厚重的乌云遮挡。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阿黛却没有一丝睡意。
她抱着属于她的那把枪。
那是当年父母留下的枪,她一杆,妹妹一杆。
当苏枕雪决定去长安的那一夜,她和妹妹在北疆繁星布满夜空的军营里悄悄约定。
她们互换了枪。
“阿离,我往南,你往北,以后,这把枪,就是我。”
“这把枪,就是我!”
那是一个约定,一个在离乱的王朝之下,最普通不过的约定。
她们互相望着离别。
自那以后,阿黛就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拂晓。
第一缕阳光,艰难地撕裂了灰蒙蒙的天空,将一片冰冷的金光,洒落在雪原上。
阿黛的眼睛,猛地睁开,没有一丝睡意,清明得像两潭深水。
她几乎是本能地跃起,身体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窜到不远处的巨石后面。
几道黑影,正小心翼翼地朝着她的方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