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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楚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课。
她低垂着头,手中的笔被她捏着，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
老师正在讲重点大题。
每个字她都听进了耳朵里，可就是仿佛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大脑不转了。
动不动就会默念一遍：“小z。”
鹿楚盯着手腕上戴的粉色手表，看着指针不紧不慢地匀速一下一下走动着,目光渐渐变得空洞起来。
脑海中忽然又响起一声“小z”,鹿楚无奈地暗自低叹了声。
第三天了。
听母亲说今天国外的专家就会对小z做身体检查,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周哲的纸条从后面传过来。
【小z临走前让我监督你，好好听课啊。】
鹿楚的嘴角轻轻扬了下,回了周哲一句话，又让同学顺着传了回去。
【小z还让你监督我什么了？】
很快，纸条再次被传到鹿楚的手中。【好好吃饭、好好听课,开不开心,和谁走的近。】
鹿楚：“……”
【那你该告你自己的状。】
周哲又将纸条传到鹿楚这里。
【我除外。不聊了，听课。】
下课后周哲走到鹿楚课桌旁边，在梁珏的位置上坐下来。
自从梁珏去世后,这个座位一直空着，班主任没有让人把空座位撤掉。
周哲的手机放在兜里,还亮着光。
“又想小z了？”周哲直白地问道。
鹿楚也不掩饰，对他叹息着轻声说：“是啊,第一天就开始想啦。”
“没有小z的日子仿佛少了些什么，心里也空落落的，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每天陪着他了。”
周哲轻微地挑挑眉，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以后有一天他不再需要你陪,到时候你怎么办？”
鹿楚愣了下,她扭脸看向周哲，沉默了片刻才像是慢慢反应过来,话语轻的飘在空气里：“那就让他走吧。”
周哲逗了鹿楚和电话对面的梁z一下，忍着笑说：“会有那么一天吗？”
鹿楚眨了眨眼，很中肯客观道：“肯定早晚会有啊。高中毕业后也许大学他就会去别的城市，再往后，成家立业，最后会在哪儿定居，谁也说不准。”
“但不管他去到哪里，只要他想回来了，我和我妈肯定会在家等他回来的。”
周哲扬着眉点点头，又煞有介事道：“鹿楚，你上课再不集中注意力，我可就告诉小z去了。”
鹿楚叹了口气，还未说话，周哲就起身，凑近了一点小声对鹿楚说：“我就跟他说，你想他想的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鹿楚怔忡，随即就扭脸看向转身离开的周哲，有点羞赧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又转回头。
脸颊不知为何发起烫来，热意一路延伸到耳后和脖颈，让鹿楚不得不抬手捂住脸降降温。
胸腔里的心莫名其妙地跳的快速，有一瞬的失悸盈满胸口，很快又消散。
鹿楚不知道的是，这些话，梁z都听到了。
而且听的一清二楚。
他正等着做检查，和周哲聊天。
他只是提了一嘴想小鹿姐了，周哲就拨通了电话，让他听了她的声音。
小鹿姐说想他。
梁z心里有点开心。
他不会离开她的。
永远不会离开她。
“小z，”宋芝急匆匆地走过来，将他扶起来，“走，带你去检查。”
……
.
鹿楚每天放学后回了家都会和他们开视频，问问梁z的情况。
第六天晚上，鹿楚打过去的时候，只有梁z一个人在。
“小z，我妈呢？”鹿楚吃着自己做的简单的晚饭问梁z。
梁z话语平静地回她：“阿姨去买饭了。”
鹿楚点点头，继续吃饭。
梁z就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目光渐渐地都痴醉起来。
过了会儿，鹿楚忽然听到梁z嗓音低低地喊她：“小鹿姐。”
“嗯？”鹿楚抬脸看向他，对她浅然一笑，话语温和地问：“怎么啦？”
“我想回家了。”他的声音很低，透着委屈，听起来格外可怜，会让人毫无理由地就答应。
“那就回来，我在家里等你。”鹿楚话语轻然道。
梁z抿抿唇，点头：“嗯。”
后来宋芝回来，把饭给梁z，让他先吃。
宋芝拿着手机去了外面，鹿楚这才急忙皱眉问：“妈，小z的情况是不是不好？”
宋芝轻叹道：“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鹿楚被母亲这句话绕的云里雾里，蹙眉道：“什么意思？”
宋芝便把检查结果都告诉了鹿楚。
“这里的专家用比国内更先进的医疗手段给小z做了全面的检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的腿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是说，当初国内的手术做得很成功，甚至恢复得超出预期，其实他本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但是，”宋芝顿了顿，神情严肃地对鹿楚一字一句道：“问题出在心理方面。”
“我把所有相关的事情都告诉了这里的专家，包括小z一家出车祸只有他自己活了下来，包括那次你晕倒他情急之下左腿突然有了知觉。”
“医生说他的腿什么时候能好，得看他自己，也许在循序渐进的心理治疗下会慢慢好起来，也许某天遇到个很强的刺激，这个刺激可能会促使着他想要脱离拐杖，迫切地想正常走路，就会突然变好。”
“可到底什么刺激能够让小z好起来谁也不知道。”
听到宋芝这样说，鹿楚抿紧唇。
怪不得小z刚才情绪看起来不太好，还说了想回家这种话。
“那医生有没有说他的右腿为什么会这样没有知觉？”鹿楚问道。
宋芝说：“肖医生打电话特意请来的心理医生也在场，他说大概率还是车祸家人去世的影响。”
“小z可能不太想让自己过的很好，他过的越好，心里就越愧疚，越会产生一种‘我家人都去世了，我为什么还活着，凭什么过得这么好’的内疚感。”
“所以根源还在小z的心理问题上。”
……
鹿楚这晚几乎没有睡着。
她辗转反侧，脑子里都是母亲说的那番话。
心理问题，心理问题。
她一直以为，小z在慢慢变好，他看起来真的在慢慢变好。
可是他那条没有知觉的右腿赤?裸?裸地告诉她，他还不够好。
鹿楚越想越难受，眼泪也随之止不住地掉出来。
她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哭了一场后，还是觉得心里发闷。
鹿楚说不出这种感觉到底为何而来，就是听到母亲那样说后，她就心疼小z。
心疼他一个人承受着常人想像不到的心理折磨。
他每天都会备受煎熬吧？
鹿楚恨不得立刻就奔到梁z身边，抱抱这个让人心疼的傻子。
哪怕什么都不说，就抱抱他，他是不是也会觉得安心一些？
鹿楚甚至在深夜冲动地找了肖医生，在微信上问了梁z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肖诺早上起床后才看到消息，回鹿楚说：【心理治疗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慢慢来，循序渐进一步一步。要知道一些患有幸存者内疚的病人终生都会活在这种痛苦中，也有一些受不了整日被巨大的愧疚淹没折磨，选择自?杀结束，当然也有经过治疗慢慢好起来的。梁z目前能达到这种状态已经很不错了，不要着急，给他点时间，他骨子里还是很坚强的。】
一夜未眠的鹿楚谢过肖诺就爬了起来。
昨天母亲说她和小z今天就回来了，大概傍晚就会到机场。
本来鹿楚是想放学后在家里准备好一桌子菜等他们回来的。
现在鹿楚改变了主意。
她给班主任打了通电话，请了假没去上课。
临近傍晚，鹿楚到了机场，等着宋芝和梁z出来。
大约一个小时后，鹿楚远远地就看到梁z和宋芝朝这边走来。
母亲推着行李，梁z在旁边跟着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鹿楚在看到他们后就扬起笑，朝他们跑去。
梁z仿佛能感知到她在靠近一样，停下脚步，抬脸看向前方。
鹿楚正小跑过来。
她奔到梁z面前，伸出手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梁z猝不及防被鹿楚扑了个满怀，少年清瘦的身体微微晃了下，稳住。
鹿楚扬着唇，没有说话，眼泪升起水汽。
梁z低垂着头，也没有讲话。
良久，鹿楚才勉强稳住稍稍哽咽的嗓音，含着笑温柔地对他轻轻说：“我来带你回家，小z。”
梁z的心尖微颤，他拿着拐杖的右手倏然松开。
拐杖应声而落，掉在了地上。
而男孩儿的手在鹿楚说出要带他回家的那句话时，就抬起来，缓缓地环住了她。
他微微弓背，整张脸都几乎要埋进她的肩颈处。
梁z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地拥抱住鹿楚。
她的身体和她的声音一样，柔柔软软的。
积郁了好几天的难过烦闷，压在心里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
此时此刻，在鹿楚将他揽入怀中的那一刹那，他好像终于可以舒畅地呼吸。
她恍若已经成为了他的氧气，暂时缺失会浑身不适，长久没有会活不下去。
“好。”他乖乖地回应她，特别听话。
少年低低的嗓音里带着一抹委屈，格外让人怜爱。
旁边的宋芝默默将梁z的拐杖捡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自己快要哭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