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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乔迁,被割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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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黄士旺从奇潭市专门回了一趟长青村,他是劝父母进城的。
    七十年代初奇潭粮食储备库扩建的进程中,从四面八方调来一批又一批职工,黄士旺就是其中一个移民。在给家属迁户口时,为了让老根儿进城,把父母家的户口也一同迁了过去,并以职工家属的名义把老根儿送进了粮库青年点。不到两年,黄士旺在粮库搬运队当上副队长,媳妇顾小满在制材库当了工人,日子过得像团火一样旺势。守着粮库和饲料公司,便在家里养了好几头猪和一群鸡鸭,家里外头一忙起来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就打上老人的主意,让他们到城里来帮着照看家。
    春心打发黄士根通知黄士魁、黄四亮、黄香柳到老宅开家庭会议。黄士旺说:“我这趟回来,主要是想接老人去城里跟我一起过,平常帮我带孩子照顾家也不累。我已经跟老根儿商量过了,他也盼着爹妈能早进城呢。不知道哥嫂弟妹们是啥意见?”春心向魁子征询:“你说我是去好,还是不去好。”
    黄士魁隐隐约约感觉到,三旺极力主张让老人去城里,绝不仅仅是让老人去享福,而是图老人为他出力。既然他特意来商量这事儿,就说明已经跟他媳妇顾小满商量妥了。如果不让老人去,那老三一定会不满意,会伤了哥兄弟之间的感情。如果支持父母去,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能尽快抚平二弟出事儿留给母亲的伤痛,也能让老根儿有个扑头。他没有急于表态,先问养父是咋想的,老憨说:“树挪死,人挪活,我想去。”黄士魁又问母亲乐不乐意去,春心说:“其实我在哪都行。屯里一窝,城里一窝,不可能把你们哥们几个都拢一块。我是注定看着这个想着那个,一根肠子几下扯。”
    黄士魁看爹妈都表了态,就顺水推舟:“首先,应该肯定老三的主张是对的,出发点是让老人去城里享福,也算有个依靠。但老人冷不丁脱离农村,一时半会儿不会适应城里的生活习惯,老三两口子就得多照应一些。在一起生活,没有舌头碰不着牙的,也需要老三两口子多担待一些。”黄士旺点头说:“这些我和小满都考虑了。”黄士魁又说:“咱爹妈身体还硬朗,也不会吃闲饭,也能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你们工作忙,还养猪,忙不开的时候,爹妈也会帮一把。去以后,给咱爹找个打更的活,累不着,还能挣点儿,贴补家用。小根儿岁数小,也得靠老三了。只是有一样,老三你记住,无论啥时候,如果老人提出不在一起,你就让老人自己过。”黄士旺点头应下,说回去准备准备,过些日子就来车搬家。
    黄三怪收心以后,始终对黄士魁心存感激,经常到前门房子找黄士魁唠嗑。这天上午,看育梅嫂子在炕稍用粉笔和尺子往一块蓝色花大呢上画衣服样子,黄三怪又来串门儿,唠起闲嗑来。“大哥,我听说四叔四婶要搬城里去,把老宅卖给你了?”
    “嗯,人都走了,留老宅也没意义。商量事情的时候,我说如果四亮、香柳想要,可他们优先。四亮说他那两间房还挺新呢,他不要;黄香柳说有个窝住着就行,不想折腾了。我说我住前门房子只是间半房,早都想盖个大三间房了,我把老宅留下,省着张罗盖新房子了。
    “作价多少钱?”
    “要价七百元。消息散布出去,一时来了三个买主,其中穆秀林给价六百五十元最高,我妈为自家人又让价五十元,最终我按六百元的价钱买下来。”
    “哦,不贵。”
    黄三怪从烟卷里抽出两根握手烟,递给黄士魁一根。顶子划着火柴给两人点燃,然后依在炕梢继续听他们说话。
    “大哥,我打算成立个副业队,主要经营还是庄稼,也可以种些经济作物。用地和成员都从四个生产队平均调剂,一个生产队抽出两垧地、安排两个人,都与原生产队脱钩,实行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先把副业队成立起来,明年春开始经营。”
    “是个好主意,可是,得有好人当队长,不然经营不好。”
    “大哥,我想让你当这个副业队队长,以你的能力和经验,抓副业队这点儿事儿应该手拿把掐,这八垧地经管好了肯定比生产队自在又划算。”
    黄士魁知道这是黄三怪特意关照,因此爽快地应下来。黄三怪看着自己吐出的一口烟雾散开,又说起一件事:“还有,香芪找我好几回了,说现在穆逢利大学还没毕业,还想回卫生所,这事儿我也不知道咋办好了。”黄士魁说:“彼一时此一时,现在你是主任,你该咋照应就照应,不用顾虑我。”黄三怪笑了:“大哥是明白人,我就愿意跟你说话办事。其实,香芪在村里也待不长了,等穆逢利一分配工作,就会把她娶走。”
    黄三怪走后,艾育梅评价道:“还是三怪会办事儿,给你安排个职务,还让美珍复职,他这是两头都不得罪呀!比你会干。”黄士魁说:“三怪还行,这小子是比我强。有好事还能想着我,我真没白抬举他。”
    没过多久,黄三怪主持召开大队党支委会议,提议成立副业队并由黄士魁当队长,说明了各生产队按两墒调剂耕地按两人调剂社员的打算,同时把卫生所缺药剂员的问题摆在了桌面上,提议恢复黄香芪药剂员的职务。因为事先已经做了支委的工作,这两项提议很顺利通过了。金书山达到排挤黄士魁的目的,不想再加深矛盾,就顺水推舟,同意了黄三怪的主张。
    不过半日时间,十二垧地都一一落实,调剂的大都是偏坡地边角地贫瘠地,有一块地在西大岗,多数地块都在葫芦沟附近;八个社员名单也确定下来,姚老美、赵赔本、曲大浪、白六指儿都在名单上。黄士魁盘算来年春,种五垧苞米两垧半土豆和半垧笤帚糜子。
    钱五铢老胃病又犯了,金书山用手臂轻柔地给母亲擀胃,见母亲疼痛难忍,急忙跑卫生所买药。黄香芪从药柜里拿出一瓶棕红色的玻璃药瓶来,详细说道:“这药专治胃及十二指肠溃疡,对胃肠道、肾、胆绞痛效果好。你家婶子是胃痉挛,用这药正合适,就剩这一瓶,标签破了,但还没过期。”金书山把药瓶拿在手里细细打量,只见标签上有语录“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往下看是“颠茄酊”三个大字,再往下看标签破损严重,用法用量后面的字都缺失了,于是就问一次喝多少一天喝几次。黄香芪就在一页处方签上写下:口服一次30毫升,一日1-3次。递给金书山时嘱咐:“先一天喝一次,不见强就喝两次三次,这药副作用大,千万别喝过量。这药好使,过一两天她胃疼就能减轻……”
    殊不知,处方签上写下的用量已经埋下了隐患。金书山把药拿回家,把那棕红色液体倒入小碗里,端到母亲面前。母亲看一眼,紧着鼻子把头别向一边:“不好闻,味儿恶臭!”金书山劝道:“良药苦口利于病,闭眼一口气就喝了。”说着把碗边贴到母亲嘴边。母亲被逼的没办法,只好强忍着难闻的药味喝了下去,擦着嘴角骂道:“这是啥破药?恶苦恶苦的,你想药死我呀?”金书山挨了骂也不生气,照样给母亲摩挲胸口。
    中午喝了一次,晚上又喝了一次,可是后半夜却出现了严重的不良反应。钱五铢在北面小屋炕上不停折腾,一会儿坐起,一会儿翻身,呜噜呜噜不知说些什么,睡在南炕的孟令春喊醒了炕头的男人,伸手摸索到灯绳一下拉亮了电灯。金书山下地见母亲呼吸短促,坐卧不宁,动作笨拙,眼神发直,伸手在母亲眼前晃了晃,问母亲能不能看见,母亲撕扯着旧麻布斜襟衬衫呜噜呜噜说不清楚。金书山帮母亲解开上盘扣,见一杳钱从母亲裤兜里掉出来,顺手交给了凑过来的媳妇。孟令春慌了神,小声问:“这是咋回事儿?”金书山说:“她这是起猴了,得找公冶山来拿猴。”孟令春提醒道:“这应该是实病,别用拿猴的土办法误事,还是应该找大夫给看看。”金书山觉得媳妇说的很对,于是穿好衣服出了屋门。
    夜色深沉,鸡犬哑默。他脚步急切地沿着横街走向西头,拐进了另一家昏暗的胡同。轻轻敲响一户屋门,郝大夫把金书山让进屋,听了几句病人的症状,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话。
    “都用了什么药?”
    “是颠茄酊。”
    “用了多大量?”
    “大约三十毫升。”
    “错了错了,用多了。”
    “药瓶上的标签破损了,是香芪嘱咐的。”
    金书山从兜里掏出处方签,让郝大夫看,郝大夫接过来看了一眼,随手揣进挎兜:“用过量了,一次应该用零点三或一毫升,一次最多不超过一点五毫升。”说完,提起药箱子就往外走,出屋时看了一眼被窝子里的许馨,随手拉灭了灯绳。金书山紧跟其后往院外走,问道:“我妈有危险吗?”郝大夫说:“打两支强心剂看看情况。”
    两支强心剂打下去不久,钱五铢就安静下来,进入到昏睡状态。郝大夫走后,金书山让媳妇再眯一觉,他在母亲旁边看着。直到鸡叫三遍,窗户发白,钱五铢才清醒过来。她望望窗外晨曦中的篱笆院落,问:“我昨晚是不是犯病了?”金书山点头说:“是,可严重了,像个猴子似的折腾。”钱五铢把手伸进了裤兜里,忽然惊叫了起来:“咋没啦?”金书山说:“啥没了?”钱五铢一边掀被子寻找一边急道:“钱,钱,我钱咋没了呢!”金书山忙安慰母亲:“妈,钱在呢,昨晚你折腾,我怕丢了,就让令春给你保管着呢。”钱五铢却激动起来:“肯定是丢了,肯定是丢了。”孟令春急忙钻出被窝,下地把那一杳钱放到婆婆手里:“妈,别急,钱在这儿呢,你看看正好七十,一点都不少。”钱五铢神经兮兮地说:“不对不对,这不是我的钱,这是你们哄我的。我的是一百元,我的没了,没了……”说着说着就哭嚎起来。
    无奈,金书山又出去一趟,到西院岳父家借了一百元,回来哄母亲:“妈,你看,钱找到了,这是一百元。”母亲接过钱,身子靠在炕梢柜门上,一张一张数完才放下心来,“找着了,可找着了!”把钱捧在胸前显得非常激动,老眼中两线细微的光亮好像瞬间燃尽了烛油似的暗淡了,微笑的波纹也凝固在嘴角,攥钱的手慢慢垂下时缓缓合上了眼。金书山心里一惊,喊叫一声:“妈——”见无应答,伸手拭了一下母亲的鼻息,发现已经咽了气,忙回头吩咐,“快,把妈青大布衫拿来,给妈穿衣服……”
    郝大夫和黄香芪闻讯赶来时,钱五铢已经入殓了。两个人一起在灵柩前面行了礼,一身孝布的金书山和孟令春还了礼,然后出来说话。金书山说:“昨晚用了两支强心剂见效了,睡了一大觉,今早还清醒了呢!”孟令春也说:“清醒过来就找压腰钱。平时,他儿子给她十块二十块的,她都积攒掖藏着,不舍得花,有时候拿出来看看。想不到,她清醒了那是回光返照!”“我妈就喜欢兜里有钱,她最终是攥着钱走的……”金书山说着说着擦擦湿润的眼角。郝大夫向后捋了捋被风吹乱的背头,劝说道:“没救过来我也觉得可惜,节哀吧!”黄香芪一脸的愧悔,哽咽着说:“书山哥,都怪我粗心,要不然也……”没等她说完,郝大夫就替她说话了:“香芪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愿意出现这样的结果。她为自己出错非常自责,我劝了她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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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在卫生所,郝大夫把那个处方签拿出来让她细看,告诉她药量写错了,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怎么记得是一次30毫升呢,金四婶子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系?”郝大夫安慰说:“四婶子有胃痉挛老病,这次用药出现严重不良反应加重了病情。不能说全是药量出错的原因,但肯定是有这方面的原因。”接着又讲了一番“博学而后成医、厚德而后为医、谨慎而后行医”的道理。
    黄香芪主动向金家承认错误,金书山并没有怪罪她,反倒安慰起来:“啥也别说了,更不用自责。也是我妈到了寿路,我不怪你,就别担心了,你能来看看就行了。”黄香芪闻听这话一时激动,在棺椁前跪下叩了三个响头,被孟令春扶起来时早已成了泪人。
    第一场清雪飘来时,黄士旺把雇来的敞篷大卡车从奇潭市领回来,停在了老宅大门街边。小石头和一群孩子围着车前车后看新鲜景。老黄家各股老少爷们儿都来帮忙,除了农具以外,箱柜桌凳、锅碗瓢盆、衣服被褥以及粮食等杂物装了差不多一车。
    二禄晃荡着水蛇腰出了自家胡同口,绕着车厢看了又看,然后进老宅往炕沿上一坐,竟然挑起理儿来:“你们搬家,事先也不找我商量商量,你们眼里没有我这个二哥呀!”老憨横叨叨地说:“自己过自己家,找你商量啥?”二禄说:“我放个屁搁这儿,你们进城准后悔。那城里人花马乱的,能看惯?你以为让你们去是享福呢?不指望点儿啥谁能愿意养几个白吃饱?你们去得给人家扛活!”见黄士旺撂下脸子,春心抢白道:“你就别说苞米瓤子嗑了,我们给自己儿子扛活也愿意!”二禄摇摇头说:“你们哪,兴许累死都不知道咋死的!到时候,反过磨来,瞧好抹大鼻涕吧!”老憨说:“你别再那儿狗戴嚼子——胡勒,我咋那么不愿意听你说话呢!”二禄说:“以前,我给你当过多少年家,不招我,你这家能挺到今天?现在有顶门杠子了,用不着我了,把我的好处全忘了?好,好,我没眼高低,我多此一举,就当我放了个屁。”说着,戴上帽子,背着手,走出了房门。
    艾国林来闺女家串门儿,听说亲家要搬走,便特意赶来,见了春心就说:“来串门儿赶巧碰上你们要搬走,我来送送你们呀!亲家母哇,这回到城里享福去了,日后回了乡下,别忘了到我那里去坐坐。”艾淑君也说:“如今你一走,我少了个说话的人儿,说实话,我真舍不得你走哇!”春心说:“我也是舍不得孟家窝棚,以后想你们了,我就回来串门儿。”黄四亮说:“妈,如果在城里不称心就搬回来,我养活你们。”春心说:“有这份孝心就中。这过家不是打酱杆窜儿,哪能说搬就搬回来。”她拉着来燕的手说:“四亮不成手,跟四亮好好过日子。”贾来燕点头说:“妈,你放心吧,我一准好好的。”
    吃完午饭,孟祥通将春心叫到一边,小声说:“大姐,我家自留地打了两麻袋毛壳,车要有地方就给我捎城里卖喽。”春心说:“有没有地方也不差你这点儿东西,咋地也给你拉去。没说的,你快找人扛来吧!”孟祥通叫了金书山,翁婿两个把两麻袋毛壳扛到老宅门前,藏在了车箱前边靠柜头的夹空里。春心对孟祥通说:“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毛壳卖个好价钱,等去人就给你捎来。”二禄在自家胡同口看了一会儿,黄眼珠在三角眼里贼样地转了几下,然后晃荡着水蛇腰去了穆秀林家。
    老憨蹬着踏板先上了驾驶楼子,见春心用手擦了擦眼泪,催道:“这是干啥?整这个揪心劲儿,行啦,快上来吧!”公冶山说:“是啊,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咱还有见面的时候。”三喜子把两包槽子糕塞进春心手里:“拿着,路上饿了打打尖。”黄士旺穿着黄棉大衣上了后车箱,坐在了装葵花籽的麻袋上。黄士魁打开车门,扶母亲踏上脚踏板,进了驾驶楼子,随手关好车门。车缓缓启动,春心摇下车窗,探头看长青村,心里又有几分不舍,她伸出右手,向乡亲们挥动。
    路面因初雪融化斑驳如涂鸦,大卡车驶过罗锅桥没多远,从二小队场院里闪出一个人来,提着镰刀,叉着双腿,横在了路中央。阳光下,那黑黑的人影渐渐放大,春心看见那人青大棉袄二棉裤,狗皮帽子支楞着帽耳。司机问:“咋有人拦车呢?”春心说:“那是我们村的老尿子穆秀林。”大卡车极不情愿地在穆秀林面前刹停。春心从车窗探头问:“老尿子,你拦车干啥?没看见这是搬家车吗?”穆秀林说:“不许走,我要割资本主义尾巴。”司机也探过头来说:“你有毛病啊?这车哪有尾巴!快让开。”老憨说:“坏了,坏了,他八成是冲毛壳来的。”穆秀林又挥了挥镰刀:“据可靠情报,这车上有私货,必须检查。”司机无奈,开车门子问后面的黄士旺:“哥,你看咋整?”黄士旺说:“让他上车查。”
    穆秀林上了后车厢里,一通寻找,忽然指着黄士旺屁股底下的麻袋问是啥,黄士旺说是毛壳,穆秀林说:“挺尿性啊,果然有资本主义尾巴。家可以搬走,毛壳必须卸下。”黄士旺说:“这是老孟大舅家自留地打的毛壳,这算啥资本主义?”穆秀林晃晃镰刀:“别废话,卸!”
    正在僵持,在罗锅桥上还没散去的人纷纷跑来。黄士魁问明拦车的原因,二话不说,上车就将两麻袋毛壳卸了下来,还问道:“除了两麻袋毛壳,看还有啥要卸的?”穆秀林跳下车来,一挥手,示意可以走了。
    汽车重新开动,老憨从车窗探出头,冲站路旁呸了一口:“作损,损秃噜皮了!”穆秀林猴急地跳起来,却怎么也追不上了,气冲冲地返回来,一镰刀刨在麻袋上,把麻袋割了个口子,临走,还说:“这是资产阶级的产物,送大队去,听侯处理。”穆秀林一走,孟祥通一个劲儿抱歉,黄士魁说:“他这是存心找碴儿,和大舅没关系。”黄四亮问:“他咋知道车上有毛壳?”三喜子说:“有二禄还能有好事儿。”孟祥通骂道:“这个损兽,可把我调罹了。年八辈也没捎过东西,捎一回倒让他抓个垫背的,真他妈倒霉。”
    黄士魁先行进了村,直接走进了大队部。走到办公室门口,听见里面有说话声,那是黄三怪正在质问二禄。“二大,你说你咋这样呢?我老婶家搬家你有啥不乐意的,再不济你和四叔也是一个娘肠爬出来的,你哪能在人家搬家的时候整事儿呢?你这不是给他们上眼药吗!再说了那老孟家还是我直近亲戚呢,你整谁也不能整我姨家呀!”二禄说:“你拿我出啥气?也不是我干的,我不没去截车吗?”黄三怪唬了脸子:“得了得了,你可别辩白了,要不是你背后鼓捣,你亲家能去割资本主义尾巴?也亏你们想得出来,啥资本主义尾巴?你家没有哇!这屯中住着,求个太平,求个舒心,你可倒好,不能平事儿,还总好起事儿,这么做对你有啥好处?还跟我叫真,我不用调查就知道是你整的事儿,冤枉谁都冤枉不了你。行拉,回去睡不着觉你好好寻寻思思吧!”
    黄士魁进屋,说老孟家毛壳正往回扛,问咋处理,黄三怪让他们背回家去。黄士魁提醒说:“这可是资本主义尾巴呀!”黄三怪说:“我说咋处理就咋处理,谁要不服就告我去。”
    二禄戴上帽子出了大队部,碰到孟祥通和背着毛嗑麻袋的金书山、黄四亮,说道:“快背回家去,我给说情了,大队不处理你们了。”看二禄走远,孟祥通骂道:“心眼子长肋巴上,还他妈会埋好了。”
    晚上,艾国林住在了前门房子,张铁嘴儿和艾淑君过东屋唠嗑。顶子指着相框最上面的解放军大檐帽军人头像照片,问艾国林:“姥爷,我妈说这相片是你!”艾国林说:“那是我1950年在北京卫戍区的时候照的。”顶子非常倾慕地说:“姥爷好帅气,真精神啊!”
    说起为革命出生入死的那些经历,艾国林的大眼珠子就放出光彩来:“我当炮兵的时候,参加过长春战役。在战场上,那子弹擦身而过,嗖嗖落在地上,噗噗溅起的尘烟。有一回,听见轰隆隆的巨响,炮弹从天而降,我被炮弹掀起的尘土活埋了,幸亏发现及时被救出来,捡回一条命……”
    艾育梅却不屑一顾,竟数落父亲的罪过:“你一心当兵抛弃家庭,你去党干校培训连媳妇病危都不顾,你说了二房就撇下孩子再也不管。你知道我们几个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们名义上是你的儿女,可没有得到父爱。”接着就一件一件翻旧账,说得艾国林无言以对,暗自上火。
    艾淑君拦住话头:“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说那些干啥?”张铁嘴儿也说:“他革命也是为了大家,就少说两句吧。”艾国林说:“我上外面透透风。”岳父刚走出屋子,黄士魁就劝说媳妇:“你今晚说他姥爷那么多不是,他姥爷都上火了。他是为革命立过功的,出生入死可不容易,不应该跟他计较。咋说他也是你爹,你就别跟他赌气了。”
    顶子迎着雪花,跟在外公后面,到了老神树下,宽慰说:“我妈就是发发牢骚,说说憋在心里的苦,姥爷你不用放在心上。到多暂你们也是父女,那血脉亲情是断不了的。”艾国林叹口气说:“你妈说的没错,你姥的死,你妈他们三个受的苦,我是有过错的……”
    从老神树下回来,张铁嘴儿和艾淑君已经回了西屋,小石头和小玉还在屋地用红绳玩翻手绢游戏,艾国林上炕稍早早躺下,不一会就睡沉了。听见姥爷的鼾声,小石头和小玉去探看姥爷的脸面,突然小玉吓得躲到母亲身边,惊怪道:“姥爷的大眼珠子太吓人了。姥爷睡觉一眼睁一眼闭!”母亲说:“别怕,那是你姥爷打仗那暂吓出的毛病。”石头说:“我姥爷真不简单哪!”艾育梅说:“可别像你姥爷,为了革命造个家破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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