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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棠借生辰宴一事,从后院走来前衙,初时目的只是更好地保全自己。她尚有分寸,不会对蔺稷公务指手画脚,只是想着他需要有人帮衬时,自己可以搭把手。不至于让人觉得,她是他的负累,她自己亦问心有愧。
但未曾想到,不过两月,她便给他阅了十余份卷宗。甚至二月里,代他亲临漳河监督堤坝的修建。
原是自入冬以来,蔺稷便患风寒不断。轻则三五日,重则十天半月,每回好了,稍有不慎,便又染上了。
如此断断续续,直到转年三月里,春光漫天,风带暖意,吹拂嫩柳抽芽,吹开百花吐蕊,他方也焕出生机,人又重新变得活力起来。
这日,隋棠过来百官集会殿给蔺稷送午膳,在书房候他。
林群正在写他的案脉,见她过来,起身与她行礼,道是蔺稷今日事多,需要多侯一会。
“孤知道的。”隋棠笑道,“孤这会过来,原是寻林医官的。”
林群搁下笔,“不知殿下寻微臣何事?”
隋棠道,“蔺相的身子着实古怪,体质实在是弱了些。这一个冬日几乎汤药不断,孤想看看他近些年的脉案。还望林医官为孤整理一下,孤取走慢慢看。”
闻隋棠要取蔺稷脉案,林群心中咯噔了一下,目光不由落在左半面书墙上。
“可都在这处?”
丞相府设有专门的医署,寻常都病例卷宗都放在医署内。但初时因她眼疾才好,二则那会蔺正受伤中,为方便二人调理,遂特意在他书房中劈了一间屋子存放卷宗,安排医官轮流值守。
隋棠循林群目光望去,果然见第五第六两列存着许多病例卷宗,遂按上面编册的字迹边寻边道,“他偶有心绞痛,孤给他把过脉,呈数脉。这虽不是大症,但这类疾患一般发作于中年以后,乃因年岁上涨身体各脏腑衰退所致。他这会正值青
年,还未过而立,不应该这般!他与孤说乃行军太急、饮食不整所致。”
隋棠从书墙找到相关卷宗,八卷竹简乃是从朔康六年出征冀州到如今两年来的脉案,于是依次抱来林群对面翻阅。
二人对案而坐,她坐在背门的位置,林群则面门跽坐,正欲解释,“殿下手中脉案乃阴????“
话落一半抬眸看见蔺稷回来,乃立于门边冲他摇首,一时顿口不再言。
“这案脉如何?你说,孤听着呢!”隋棠低头阅得认真,丝毫不知蔺稷已经回来,更未察觉主仆二人间的动作。
“殿下手中脉案乃因循时节所载,是蔺相最近两年的。”林群在蔺稷示意下折过话头。
“孤知道。”隋棠一连看过多页,都无特殊,抬首问,“还有呢?”
“没,蔺相这两年的平安脉,大小伤病,全都汇聚于此。”林群指了指自己面前一卷,“这是第九册,乃今岁开始记载的。至于早些年的,殿下学医当属清楚,蔺相并无胎中疾病,身体状况自是看当下便可,往昔观来无用,不看也罢。”
隋棠颔首,忽闻身后推门声,回首见蔺稷入内,顿时开怀道,“闻你今日事多,会晚些回来的,怎还比平常还早些?”
她搁下脉案,跑过去拉他的手。
蔺稷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只因长年行军握剑,虎口指腹布满茧子,望之有些粗糙。
然这会病了一个冬天,养在屋中,瞧着仿佛手都细了些,手背青筋可见,腕间青白。隋棠握在手中,心中室,指腹不由紧了紧,才将他的手搁于药枕上。
蔺稷觉察到那点细微的动作,冲她莞尔。
隋棠瞪他,手搭上脉搏,又慢慢展颜。
“这近来倒是不错,脉象柔和有力,节律规整,沉浮有序,乃胃、根、神具备。”隋棠有些狐疑地看向他,又看林群,“要不林医官再看看。”
“晨起才把的平安脉,不也这般说嘛!”蔺拂下袖摆,示意林群不必再看,抬眸对隋棠笑道,“这才一晌午,我把了三回了脉,不必第四回了。”
到底林群还在,隋棠关心则乱,一时有些报赧,转头又呵他,“谁让你一个冬天一直病的!”
“林医官,他前岁行军也这般吗?”隋棠招来兰心领着丫环,让她们将脉案卷宗都带走。
“彼时在战场,偶尔受伤,饮食作息比不得平常,是故身子不如平常反倒也正常。”林群回道。
“罢了,林医官且再瞧瞧他吧,孤且回去将这些都看了,回头有问题再同您讨论。”
“你不留下陪我用膳吗?”蔺稷扫过送来的三个大食盒,显然是双人份。
“今日来寻案脉,多亏林医官了,膳食本是给您二位预备的。”隋棠施施然起身,带着脉案卷宗离开。
许是反复测得蔺稷脉象安好,她格外欢愉些。
容色比春光盛,行走间裙裙轻摆如百花展瓣,腰间环佩玲珑叮当似莺燕唱鸣。人去,余留香风阵阵。
蔺稷心神浮荡,只听得耳畔林群话语嗡嗡,压根不知他所言几何。只在林群二次唤他时,回神报赧“你方才话,再说一遍”。
“殿下拿走的脉案是假的,要是被她发现怕是不好。”林群轻叹,“您的身子,可要与她说一说?”
蔺稷面上欢意缓缓退去,眉宇间不免萧索,半晌问,“我与她说甚?”
“不知病因,不知病名,亦不知具体如何医治。你是大夫,你说,我该如何与她讲?”
林群也哑然,许久方道,“若非去岁那支冷箭,您的身子不至于一落千丈。可见,还是少受伤得好。索性如今开春日暖,您身子好转,便是好事。旁的容我与同僚们慢慢摸索,看看可能寻出规律,理出一套合理的治疗方案。”
“所以,且不告诉殿下,缓缓再看,白的累她焦虑。”蔺稷指了指食盒,“我们用膳,按时餐饮起卧,也是养生之道。”
“正是!”然林群挪来食盒前,先从一边炉子笔出一碗汤药奉给蔺稷。
“这是甚?”
“助力殿下有孕的药。”林群笑道,“是方医官调配的。子嗣之事,当男女一起调养,方可事半功倍。”
蔺稷笑笑,端来碗盏正要饮下,忽问道,“我如今身子不会影响子嗣吧?我的意思是,会不会以后孩子也同我一般体质,时强时弱?忽好坏?”
说这话时,他想起前世那个孩子。
胎中带毒,活得十分艰难。
有那样两回,他看着孩子,忽就觉得若当时生他时,让他随他母亲一同去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当不会。”林群道,“您的身子早些年很是康健,若要算起变化,乃朔康五年在鹳流湖受了箭伤开始的。”
蔺稷颔首,不再说话。
然脑海中回响,乃隔世话语。
【三山九川,四海六合,使闻异说多不胜数。实乃凡事皆有定数,破定数为变数,一变则百变,且从来都有代价。】
【朕无惧代价,只盼占一分先机,求一个如果。】
只要活着,不损寿数,添些病痛不适也是值得的。
午后无有公务,他没有回去长馨殿,实乃长居白马寺清凉台的怀恩法师,受他邀请,终于答应来此相伴。
他出城接他,一路迎入丞相府,之后又送他前往特地为他改建的宝华寺中。
一下午,两人都在一起礼佛辨经。
怀恩法师四十出头,原是四处云游的高僧,却同蔺稷一见如故,为他长留洛阳?光寺,如今又千里来到冀州邺城。
“想来是你我前世的因缘。”怀恩捻珠笑叹。
故人与隋棠一般,不记前尘,唯有蔺独守旧梦,向他参拜,“前世,我曾奉大师之命,广修伽蓝,恩泽世间,大师渡我入的轮回,得的今生。”
佛家讲得便是六道轮回,蔺稷这般说,怀恩也不深究,只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又观其面相,摇首叹息,“施主本是极好的命格,额头方正,天庭有骨突起,形如龙角,鼻梁高挺,乃标准的日角隆准;头有伏羲骨,可谓奇骨贯顶,乃聚权之
态;海目明亮有神,细长上翘,便是龙目。一身龙颜凤态,只可惜被从中折断,面目不清。想来是前世因造的今世果,若能放下屠刀,隐居深林,当得元寿绵长。否则,怕是寿数难永。”
蔺稷闻来便笑,“大师与我相识十余载,今滞留洛阳,与我二载未见,见面便劝我收屠刀,我可是要怀疑你乃天子派来的说客。”
怀恩端坐蒲团,合眼又睁眼,手中佛珠颗颗捻转,“施主本承天命,如今却是天命相模糊,龙息微弱。想必是对抗过天命,逆转天数,赔上了代价。此间要补,难啊!”
旁人闻这话,大抵觉其神神叨叨。
然蔺稷听来,却对他多有佩服,即便隔了一世,高僧还是高僧。
这半日相谈,最后还是一句,“施主少染血腥,多造生势,许能破如今衰态。”
已经日落,蔺稷用过斋饭后离开宝华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行的便是战场上的营生,血是少不了的。”
怀恩未再言,一路送他出寺门,道是让他多修伽蓝,多做善事。
“瞧瞧,归根到底,就是要我掏银子给你佛修房子。
怀恩念一声“阿弥陀佛”。
蔺稷打马离去。
寺中礼佛点的自是旃檀香,蔺稷这日便两袖盈香,比数日更甚,归来寝殿时隋棠尚且伏案看卷。
已是晚间时分,殿中烛台点满了灯,将她背影拉得狭长而单薄。
她看得细致又认真,以至人在她身后站了片刻,她方回神。
“何时回来的?怎不出声的?”人就在近身处,隋棠张手抱他双膝,“天都黑了,我都想你了。”
“让你与我同往,你又不愿。”蔺稷被她骤然拥抱一下激得心头发软,附身揉她发顶。
“有那功夫,我还不如看脉案呢。”隋棠这会松开了手,端坐回去。
她久坐这处,看了数个时辰脉案,背酸眼红,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却又展颜,“你这脉案尚可,前头的箭伤也恢复得不错,按照上头记载,没落病根,无有影响。怎么就病那么久的?”
“医官都说了,是常日操劳之故。再者,不就多患了两场风寒吗,你何至于如此在意?我这都好了!”
蔺稷不忍她看那些卷宗,只伸手将它们合上,弯腰欲抱人去榻上,“殿下若不信,待我沐浴后,大可好好检查一番。”
“才从方外回来,敬的佛祖,用的素斋,清净的身心,还是明日吧。”隋棠嗅他一身远胜往日的旃檀香,将他推开些,重坐案前,捧回脉案卷宗,“你先去沐浴,我再看一会,这卷就剩最后一点了。”
“就是为晚膳乃素斋,我不过七八饱,骑马回来到这会都饿了,想用点荤腥。”
隋棠握卷宗的手顿住,杏眸闭合,咬牙隐笑,红着半张脸道,“你再胡说八道!”
“我说真的。”蔺转来她身前,看她血丝渐起的眼睛,“不看了。”
隋棠见人巴巴伏在她案侧,无奈道,“你不洗,休想上榻。”说话间起身亲了一下他面颊,将人哄去。
她已经沐浴过,一身洁净的皂角清香和始终如一的女子馨香融合,慑人心魄。以至于蔺稷出浴回来东侧间书房,从她身后抱住她,她回应相缠,两人便未来得及去往床榻。
暌违三个月,似冬眠一般,如今春光烂漫,当是万物苏醒生机勃勃时。
隋棠从书案旁的一方矮榻上起身,两手扶住书案侧脚。
“慢些,卷宗都要落了!”
书案是上好的黄梨花木所制,案脚粗壮,置此落地,数人难移。然这会,她闭眼闻实木吱呀,睁眼见案影移晃。
“你管他们作甚,管我就好。”
妇人闻身后男人话语,眯眼而笑,回首贴在他胸膛,容他身上来吻过在后头吻不到的脖颈与胸膛。
“轻、轻些…………“
“轻点你还得说我.....是不是没骗你,都好了!”
铜鹤台华灯灿灿,烧去一层又一层,书案上堆累的卷宗落下最后一卷,交叠的人影还在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