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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祭司们的喊声掠过，一时间四下万籁俱静。水流声也罢篝火声也罢，全都噤若寒蝉，近处树上的树叶纹丝不动，空气中甚至不带一点风。
就在此时，黢黑的夜幕当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色流星。开始只是一两朵细细的光束，以极慢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划过天际，其轨迹好像中学几何老师以无比娴熟的手法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极具观赏性的白色圆弧。过了一阵子，类似的圆弧越来越多，诚如慢镜下记录的北极星轨。我注目于那阵诡异的流星雨，眼看它们从同一个方向现身，复又朝着祭司所在的方向飞驰，双手插进夹克衫的衣兜里，倾听自己的心脏缓慢而庄重的跳动声，陡然生出一阵莫名其妙的凄凉感。
猫从我的右下方悄然走出，喉咙里冒着之为猫这种动物特有的“呼噜噜”声，除了最后站定时踩短一根枯枝造成了一丁点声响，断然很难让人察觉它的出现。
“结束了，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虽然不尽如人意，以这种方式。”
它双手背在脊梁后头，和我一起盯着那群宏大瑰丽的流星雨。
“那些都是时狸吧？”
“诚然，”它指着十二个祭司所在的高台说，“把它们带离了水底，指引到此地，顺利的话，即刻就离去。”
“可战斗还没结束。”
“晓得的，不碍事……眼下这个境况，亦是原本推算的结果之一。”
它的身体笼罩在银色的月光里，说话的语气呈现少有的平静，从侧面看，脸上甚至还带有些憔悴。
“成功找到时狸，准确地找到了‘门’，在必要的时刻开启归家的路，从这个角度来说并不算什么失败，”它说，“你也充分地做了牺牲，为了战斗，你失去了一只手，剩下的事情，任凭是谁也无能为力。”
“不明白啊，正如我刚才说的，战斗还没结束呢，只要士兵们擒住了秋芥……”
“没用的！”它抬起头，用笃定而客观的眼神看我，“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对付的是什么！”
“什么意思？”
“那十二个影幻，全都是假的秋芥，”猫长叹了一声，“真正的秋芥本人，正安安稳稳地隐藏在空气中哩，他们根本看不见！”
我愣了一记，随即轻轻地点头。
“无怪乎我见到了毫无来由的光束，在美琳的人体舱上，还以为自己看差了。”
“所以，就算在人体舱消失之前擒住了所有秋芥，还是没用。隐藏着的秋芥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移走姵，将她藏在只有自己才能控制的空间里，那空间既非地球，也非域，甚至连我都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地方。在那个空间，秋芥还会利用姵窃取域里的时狸，还有他看得上的一切科技……弄不好他会利用时狸和科技重新创造另一个‘域’，毕竟他已经成功过一次……”猫陷入了沉思，接着又万念俱灰地重新开口，“到那个时候，一切悲剧又将重演，我又将在那个空间出面拯救迷茫的时狸，可我真他妈的不知道会要面临怎样的困境。”
猫接着有几秒钟时间里一声未吭，仿佛在脑子里搜寻什么似的。
“秋芥创造了域，域孕育了泛华都和自在岛，他又从中收割自己想要的……你知道么，真正棘手的，并不是时狸，也不是秋芥攫取而来的科技，真正棘手的，是秋芥本人。就像那个盲诗人荷马所说的：神要是公然去跟人作对，那是任何人都难以对付的。”
我看了一会儿猫的眼神。眼下，它的瞳孔甚是巨大，黑漆漆的一片，里面什么也没有。我回过头来，看那漫天流动的时狸，又看了看站在高台边的小王、遥，以及鹤。
“可他终归不是神。”我说。
猫抬头瞄了我一记，接着“嘿嘿”地讪笑了一声。
“别了！易生君！”它戴上了帽子，行礼一般地朝我微微弯了弯腰，“总而言之，很高兴认识你，至于是否后会有期？谁知道呢，也许秋芥会将姵再度隐匿在地球的某一个湖底，那么我又将回来。”
“喂！”我上前按住了它的肩膀，它的肩膀小小的，摸起来肉乎乎的，“我说，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
它没有回头。
“我怎么办？能如愿回到妻子和孩子身边？能如愿见到月亮？”
它冷笑着。一开始肩膀只是一点点地抖动，继而放声大笑起来。它笑起来的声音异常大，远非普通的一只猫所能比拟。
“我说，易生君，有些事情你怕是没弄懂，”它慢慢地转过身来，嘴里依旧发出笑声，但面上却丝毫没有谈得上笑容的表情，“你不能见到某些人、某些东西，全都是因为这个世界出现了不该有的时狸之缘故，在时狸没有完全消失之前，你将继续维持目前的状况……是的，在我带领所有时狸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你马上就能看到月亮，能回到爱人身边，但眼下看来那些都是暂时的。”
“暂时的？”
“姵在源源不断地往这个世界输送时狸呢，就像一只开足马力的水泵抽水一样，如果水泵不被摧毁，就算一时堵住了水管，那都是无用的。只要秋芥这个操作水泵之人松开水管，时狸就会像被抽出的水那样立刻涌现出来。”
我收回了手。它看了我一阵子，那神态宛如在看得了什么绝症的病人。
“所以啊，要我说的话，易生君，你当然能在一段时间里如愿看到想看的月亮、如愿回到想回到的人身边，可那时间到底有多久呢？决定的人并不是我，而是秋芥。倘若他将水泵搬离地球，放置于某个与眼下世界毫无瓜葛的地方，那么你将长久地如愿以偿；倘若他只是在地球上换了个湖底，那么破镜重圆的时间将短的可怜，也许可怜到你根本来不及回到住着爱人的家中——我是说，那时间或许短得连你都赶不上抬头看一眼月亮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