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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要为皇后娘娘坤成节在宣德门外搭建棘盆一事,很快通过驿传和四处游走的贩夫走卒,传遍了天下二十四路、二百三十八州、一千二百二十二县。
往昔只在元宵节前后搭建的棘盆,规模甚是宏大,能够容纳数万观众。棘盆中的舞台,堪称演艺人鱼跃龙门的梯子,若是被选中在此表演,便顿时能身价百倍。
因此,棘盆献艺的经历就好比是一块金子招牌,天下演艺人无不趋之若鹜,全国各地的杂剧班子,得了这个消息,都是心潮澎湃日夜兼程朝着东京进发。
郓城县以东李家道口的一间小酒店,最近生意也好了起来。
酒店掌柜的名叫朱贵,人称旱地忽律,他这酒店不起眼,实则却是那水泊梁山负责探听消息、接引上山好汉的所在。近些日子,因着坤成节棘盆的事情,时常有操着不同口音,带着各式行头的演艺人在此歇脚打尖。
此刻,一位身高九尺,穿着靛青交领衫子的年轻汉子,领着十来个手下,挑着七八个杂剧班子常用的桐木箱子阔步迈入店中,未等放好东西,那汉子便大声喊道:“掌柜的,上些好酒好菜来。”
“来咯!”
伙计见状,熟练地揭开坛布,拿起长长的酒勺,打了几盅过去。那年轻汉子也未用碗,直接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流下,他随手一抹。朱贵见状,心中暗自赞叹其好酒量,同时仔细打量起这汉子,只见他仪表堂堂,即使隔着夏衫,也
能隐隐看出一身好筋肉,想必也是个功夫了得之人。
那年轻汉子似是驭下颇严,众人只管吃酒,无一人聒噪,朱贵心下思忖,想要寻个由头来探些口风,正此时,却见又有一队人马迤逦而来,亦是挑着七八个桐木箱子,为首那汉子瞧着年岁稍长。
那汉子也是大剌剌坐下,叫上酒菜后,目光随意一瞟,便瞅见先前来的那队人,咧嘴笑道:“嘿,诸位兄弟,莫不是也要往东京给皇后娘娘祝寿去?”
年轻汉子仿若未闻,倒是他手下的人接话道:“哪能这般轻易就被选上,且得先去演上一番,瞧瞧台下看客是何反响。”
“俺听兄台口音,似是青州那旮旯的,恁们是演些的?若与俺们一般,大可凑在一处,也好多些热闹!”
那年轻汉子方才开口,惜字如金:“我等是要飞毽的。”
只见那年长的汉子大嘴一撇,甚是惋惜道:“哎呀呀,忒不巧了,俺们却是弄扑蝴蝶的。”
朱贵见多识广,知道这“飞毽”和“扑蝴蝶”都是在青州本地颇为流行的一种类似于杂耍的表演,当下支棱起耳朵听着下文。
说话间,伙计已经将另一队人马的酒菜上了上来,那年长汉子一把抓起酒盅,仰脖灌下口,片刻后,脸上泛起红晕,似是酒意涌上了头,晃悠着身子,转首过来问道:“俺听闻此次遴选,已不是开封府尹盛章盛大人操持啦,换成了官家钦点的一
个女官儿哩。那女官儿早前还在俺们青州待过,兄弟你与她可认识不?说不准走走这门道,便能被选上嘞。“
那年轻汉子眉梢一挑,面沉似水,毫不留情面道:“人家是大官,怎的会与我们这等下九流的有瓜葛,兄弟莫要起这等心思,辱没了俺们青州演艺人的名声。坤成节当日,官家和圣人亲临宣德门观看,若是走后门混进去,实则没甚本事,到时候
出乖露丑,可休怪我没提醒你,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诶,你这人咋恁不会说话嘞?”果然,那年长汉子被这一句怼得血气上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朱贵在柜台后面,手中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将这些流到耳边的消息逐一拾掇好了,见双方快要吵起来的样子,这才放下算盘,装模作样急步走出柜台:“二位且住!这是何苦来哉?正所谓和气生财,俺瞧二位皆是有本事之人,坤成节这般
盛事,定然都能凭真本事入选表演,届时名扬天下,可莫要因这一时意气坏了好事。”
那年长的汉子本就无心生事,掌柜的前来调停,他顺势借坡下驴,嘟嘟囔囔地让手下人赶紧喝酒吃肉,吃完早点赶路。
朱贵又回到柜台后不动声色,静静等待两队人马酒足饭饱,一前一后相继离去,这才喊来伙计,仔细叮嘱他好生看店,而后自己则迅速绕到酒店后面湖对岸的港湾,朝着芦苇荡射出一支箭。
不多时,芦苇荡中便有一艘快船驶出,将他接走。
酒店几里外的李家道,方才在店里还差点吵得动手的两队人马,此刻竟然合并一处。那年长汉子仔细观察了下四周,然后凑到哪年轻汉子身边低声问道:“武教练,你说着酒店到底有啥特别的,为什么郁大人非得让我们在这边走一遭啊。”
这年轻汉子正是武松。前些日子,他收到自家妹子从京城送来的密信,见信中诸多安排,心中满是疑惑。与韦暄商议之后,决定以进京表演的名义赶赴京城。韦暄身为地方官员,若无召见不得进京,而武松只是小吏,不受此限制。
加之皇后坤成节,作为青州知府,慕容彦达若毫无表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可表示太过又怕触怒慕容贵妃。韦暄这般安排,对慕容彦达而言自是恰到好处,求之不得。
于是,得到知府和通判两位大人的首肯后,武松点了马三等人,又找了些戏子,分成两队,径直赶往竺所说的李家道口酒店。
此刻,望着周围那连成片的水泊,武松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不过他并未多言,只是目光平静地朝西看去:“郁大人此番安排必有她的用意,莫要多做耽搁,早日赶赴京城与她汇合才是。”
忠义堂内,朱贵当着众头领的面,将方才在山下酒店探听来的消息,如竹筒倒豆子般细细说了开来。
阮小五听罢脖颈间青筋暴起,“啪”地一声猛拍,桌上茶盏跳起好高:“便是那姓郁的妇人,拿俺晁盖哥哥的性命当作垫脚石,当了大官,真真是气煞我也!
阮小七蹲在那椅子上,瞪着一双牛眼盯着宋江:“公明哥哥,此番不是正好,她敢这般招摇,我们便趁乱杀进东京去,剁了那恶妇的头给晁盖哥哥报仇!”
宋江坐在首位,眉头紧锁,缓缓开口道:“此女确为奸邪之徒,又与我梁山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只是那东京城,禁军重重把守,况且她如今已然位高权重,要取她性命,怕是难如登天呐。”
阮小二听闻,眼眶泛红,上前一步:“公明哥哥,难道便因这诸多难处,晁大哥的血海深仇便不报了不成?他们梁山好汉何时这般憋屈过?”
吴用见此情形,赶忙起身横在了宋江和三阮之间:“兄弟们为晁天王复仇心切,可以理解,待我和大哥商议一下,讨论个万全之策来,必不会让晁天王的仇就此石沉大海。”
待将阮氏兄弟劝离之后,吴用与宋江步入聚义厅后方的耳房。但见宋江沉默不语,只是默默磨墨,片刻后,便在纸上笔走龙蛇,刷刷写就一首小诗。
吴用趋近一瞧,其上写道:
忠良被逼落草岗,
奸邪当道恨难当。
我本豪情冲云天,
时运不济叹苍茫。
读罢,吴用轻叹一声:“公明哥哥这番忧国忧民之情,委实令人动容。不过,小弟却以为阮小七之言,亦非毫无道理。”
宋江有些意外,抬头看向吴用。
自晁盖身死,他顺理成章成了这水泊梁山的山寨之主,便着意调整整个山寨的发展方向,往着替天行道、忠义双全的道路迈进,盼着有朝一日能被朝廷招安。如今在他的带领下,梁山也早已不是那个只为了一个“义”字而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
江湖草莽模样,他们严守纪律,不扰良民,广施善举,声名渐起,备受赞誉。
虽说还有些晁盖残留的嫡系,比如三阮等人一直嚷嚷着要给晁盖报仇雪恨,但是宋江自己心里清楚,晁盖之死,属于被剿匪,官兵打贼寇,天经地义,为了这个原因要去诛杀朝廷命官,和他的发展思路有些背道而驰,所以在给晁天王报仇这件
事上,他总是想办法能拖则拖、能缓则缓。方才阮氏兄弟提出进京报仇时,他一如既往顾左右而言他。
只不过,军师向来是最理解也是最支持招安的,他不明白军师缘何看了此诗后,仍称阮氏兄弟言之有理。
想到这里,宋江黝黑的脸变得更暗沉了一些:“快意恩仇固然重要,也得为梁山大计着想。”
吴用上前一步:“正是为梁山大计考量,小弟方有此说。公明哥哥可曾听闻朱贵所言,坤成节当日,官家将亲临宣德门,与民同乐。”
经吴用这么一提醒,宋江眼前一亮:“对啊,官家至圣至明,只是被奸臣蒙蔽,暂时昏昧,如果有机会面见天颜,表明我忠君报国之心,那招安大计便指日可待了呀!”
“故而小弟才言阮氏兄弟所言有理,这京城,是定要去的。不妨扮作进京献艺的杂剧班子,料想近日全国各路杂剧班子定是云集京城,如此行事,不易惹人猜疑。况且此次遴选并非由开封府尹操办,那郁初次经办此等事务,为博官家欢心,必
定全力甄选新颖节目,故而我等外乡班子,相较京城本地的,反倒更易入选。届时若表演出色,还愁寻不着面见官家之机?“
宋江眯着眼睛略一思索:“军师所言甚是有理。只是阮氏兄弟那边该如何处置,万一抵达东京,他们真将此行当作复仇,闹出乱子可如何是好?”
“唉,哥哥无需过虑。只令他们留守水寨,就说他们不擅陆战,此次故而不带他们前去。至于我等究竟所为何事,不必言明,只让他们误以为我等是去报仇便是。”
宋江颔首称是,这倒是一箭双雕的好法子??让三阮误以为自己去东京为晁天王报仇,报仇嘛,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重要的是态度拿出来就行了,这便了了一桩差事,同时又可以为招安大计打探打探路子。
知他者,还得是吴军师呀!
“好!既如此,便这般说定。军师且去筹备,我宋江生于山东,尚未涉足京城,如今也要与诸位兄弟同赴东京,一观那棘盆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