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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开了金口,郁竺丝毫不敢耽搁,第二日便马不停蹄地去找蔡京。
说是和蔡京“商议一番”,但其实以蔡京的身份地位,便是以郁竺刚受封的正四品承宣使的虚衔,也没有和他平起平坐商议政事的资格。
说白了,此次不过是将自己构思的关于科教局的职责章程、权力范围、人员编制、工作流程等一系列内容向蔡京做一个汇报,请他审核把关,最终拿个主意罢了。
尚书省政事堂内。
蔡京老态龙钟地蜷缩在那荷花形托首的黄花梨木交椅上。
比起前不久官家和高俅蹴鞠那日精气神尚可的样子,今日的他显得十分疲态,整个人有些浮肿。
他的眼袋是鼓着的,沉甸甸挤在眼下,和耷拉下的上眼皮上下夹击,把眼珠子遮了个严严实实。因此郁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他就这么静静地靠坐在那儿,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主动开口讲话,只是偶尔会传来一声偏重的呼吸声,那声音听着倒有点像鼾声,伴随着这呼吸声,他的身子会微微动弹一下,仿佛是在告诉旁人自己并没睡着。
在蔡京左右两边的下首位置,分别坐着中书侍郎余深和尚书右丞白时中,此二人都是他的心腹。
白时中人如其名,中而不中,庸而又庸,对于郁竺的侃侃而谈适当地予以了微表情上的反馈,让郁竺产生一种感觉??他只是假装在听,假装听懂了。
唯有余深全神贯注,以至于郁竺最后差不多是在和这位中书侍郎面对面交流了。
昨日郁竺和赵佶建议成立“科教局”,纵然表面上是为了迎合他喜好享乐的心思??毕竟只要这个机构运作起来,定能时不时地给他带来诸多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但实际上,这个提议绝非她心血来潮的产物,而是早在许久之前,就已在心底悄然生
根、默默构思了。
她所设想的“科教局”,下设多个内设机构??
如“科技处”,可将此次棘盆召集来的各种能工巧匠、奇人术士收入其中,给他们提供资金、场地以及技术指导,引导他们钻研关乎国计民生、国防水平的新技术;
如“文艺处”,可汇聚各戏班子的书会才人,以及散落民间,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墨客,鼓励创作新的诗词歌赋、话本小说等,并且将这些佳作编排演出,如此一来,便有助于抢占舆论宣传这块高地,引导社会思想风气;
如“人才选拔处”,在各地州县学设举荐点,同时也开放自主报名通道,不论出身贵贱,只要身怀一技之长,无论是能工巧匠、饱学之士,还是擅长算数,医术等特殊技能之人,都可前来应考。
至于还有“创新激励处”,完善对于民间发明创造的奖励机制,激发整个社会的创新热情;“国际交流处”,借助市舶司,开展大航海,师夷长技……………
郁竺心中自有一套清晰完整的思路,但她也明白,仅凭一人之力,终究是没法把所有的事情都包揽下来的。
所以,将这些思路转化为切实可行的制度,确保整个机构能够可持续地运转下去,这才是重中之重。
不过,此刻她不可能将所有想法对蔡京等人和盘托出,毕竟这样一个机构的设立,势必会涉及到诸多利益分配的问题,免不了各方势力都想来瓜分一点猪肉。要是把把方方面面都讲得明明白白的,让他们彻底弄懂了,最后很可能会出现自己被
一脚踢出局的尴尬局面,这为他人作嫁衣的事儿她可不干。
因此郁竺此刻的叙述只限于整体的框架,到了细节部分便简单略过,以“实践中继续探索完善”收住。
关于这“科教局”的级别,她也建议不要定太高??太高了她便没有资格掌控。“科教局”长官以正四品为宜,除了科教局正副职官员和各处的长官,其余人员都采取一种非官非吏的“合同制朝廷编”,有官身、有薪水,但是任职有时间限制,且晋升
渠道受限。
最重要的一点,鉴于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官职,这个机构在选拔人才的时候,便不受男女之别的限制了,只要符合相应的要求,皆可加入。
余深静静地听完郁的陈述,目光在面无表情的蔡京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瞥了眼吉祥物似的白时中,陷入了沉思。
他心里很明白,坐在这一番关于“科教局”的构想里,实则是暗藏着不小的野心的。
不过他进士出身,深受儒学思想的熏陶,在他的观念里,这些奇技淫巧本就是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那些戏子更是下九流的营生,就算给他们再多的抬举,也终究难成什么大气候,加上竺本是是个女子,他潜意识里并没有将一个女子作
为政治对手,所以,倒也没觉得她的这个提议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威胁。
他想到的倒是另一个点??当今官家号称道君天子,对于道士颇有宠信,将天下道士从低到高分了二十六阶,品级和朝中士大夫官阶相等。有阶即有权,道士们见到官员时不必施礼,更不要说林灵素之流,连皇太子都要礼让三分,双方几乎算
得上是分庭抗礼了。
如今多出这样一大帮“合同制朝廷编”来,对于朝中势力平衡,倒也算不得什么坏事,说不定在某些方面还能起到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略一思索过后,余深整了整衣冠,朝着上首的蔡京拱手道:“太师,臣下适才细思了一番,窃以为都承旨构思精妙,着实可行!”
蔡京耷拉着的眼皮微微掀了掀,依旧没能让人瞧见他的眼睛,随后他缓缓地将头转向了白时中,瓮声瓮气地问道:“白大人,你意下如何呀?”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带着浓重的鼻音,透着一股浓浓的老态。
“臣下同意余侍郎所言。”白时中拱手作揖道。
蔡京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那既如此,便着中书省依照此构想,草拟诏书,呈官家审核吧。
郁竺倒是没有想到蔡京会如此爽快地通过了自己的提议,颇有几分意外之喜,连忙下拜行礼,起身的当口,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面白须长的中年男子款步迈入政事堂内。
她很快便认出这人正是蔡京的长子蔡攸。
这位蔡大公子如今有着一大堆头衔,什么宣和殿大学士、提举秘书省并左右街道篆院、编修《国朝会要》等等,以至于郁竺一时之间有些懵住了,一下子没想起来到底该如何称呼他才最为妥当。
一旁余深反应倒是极快,即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臣下见过蔡少保。”
郁竺见状,亦步亦趋地随着余深的动作欠身行礼。
蔡他行至几人跟前,略微看了一眼,似是有些好奇她为何也在此处。不过很明显,他今天所来别有要事,所以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直奔蔡京的座位而去。
来到蔡京跟前,蔡攸二话不说,伸手一把抓住了老父亲的手腕,作出诊脉的样子,片刻后道:“大人脉势舒缓,想来身体不太舒服吧?”
蔡京有些抗拒地抽回手腕:“没有什么不舒服。”
蔡攸见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收回诊脉的手,转身朝着政事堂外快步走去,边走边说道:“宫中还有要事,我先走了。”
他这来去匆匆,就给自己的老父亲把了个脉,倒是弄得在场的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地愣在原地。
白时中到底和蔡京关系更为亲厚一些,不禁问道:“太师,少保这是......做什么呀?”
蔡京表现得很平静,只是微微抬头掀起了眼帘,这让郁竺第一次看到了他那双藏在松弛眼皮后的双眼??并不是预想中的浑浊,甚至还带着几分清明。
“他在咒我得病,好让官家罢我的官。”
众人听闻此言,一时间尽皆沉默不语。
蔡京和蔡攸父子关系不和并非什么秘密,官家早已另赐蔡府第,父子各立门户。只是蔡如今竟会如此急不可耐地表现出这般心思,着实是有些出人意料。
不过,在场之人也都明白,这毕竟是人家家务事,所谓疏不间亲,谁也说不准父子俩哪天会和好如初。
余深和郁竺很有默契地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看见方才那一幕,各自保持着沉默。白时中倒是劝慰了几句诸如“公子年纪尚轻,行事难免有些冲动,待日后再成熟些,定然会知晓为人父母的不易”之类的客套话。
“年愈不惑还算年轻吗......”蔡京依旧是面无表情瓮声瓮气地回道,“罢了,本就与你们不相干,各自去忙吧。”
三人如蒙大赦,迅速退出政事堂.......
官家观赏棘盆献艺,给两个表演相扑的戏子赐予承信郎官职一事,在坊间迅速地流传开来了。
宋江在外头打听了一圈,得知一个是来自东京、姓李的卖艺之人,另一个是青州一名姓武的小吏后,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东鸡儿巷的住处。
他手持着一面兽纹铜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为了掩人耳目,这些日子他一直带着朵硕大的石榴花在鬓边遮掩那两行金印,大白天都不敢出门随意晃荡。
而同样是钦犯的武松,已经有了他梦寐以求的官身了。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但昔日兄弟的成功更让人心寒。
宋江叹了一口气,心里酸溜溜的??人人都能做官,偏偏他最忠肝义胆却不能如意。
跟随他的吕方此时推门而入:“大哥,我都打探清楚了,前两日的盆只是预演,那贼人挑了十个班子献艺于圣上,除了咱们兄弟,还有许多班子都未曾登场,大哥无需担心,想来到坤成节那日,应当还是有机会面见圣上的。”
“但愿如此吧。”宋江的眼神依旧没有离开镜子里自己面颊上的那两行金印,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对了,官家那个相好,唤作李师师的,可能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