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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一,丑时,天武军营地。
夜色如黑绸笼罩着天际,太阳深深地埋在地平线之下,丝毫没有探头的迹象。晨风吹拂,校场上除了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虫鸣外,再无动静。
韩滔默默地点数完七百二十一名士卒,看着眼前黑压压的钢铁洪流似的队伍,心里不禁生出诸多感慨来??遥想两个月以前,比如郁竺刚来天武军那日,可全然不是这般景象,那时哪怕比此刻再晚上三个时辰列队,校场上的人也是稀稀拉拉,一盘散
沙,全然没有军队该有的样子。
可如今,眼前这一幕着实让人欣慰。不得不说,当初这个并不为众人所看好的练兵之举,历经两个晦朔,确实让这些士卒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韩滔按照郁竺昨天给他的安排,将手下士卒分为若干组,分散到天汉桥街、马行街、潘楼街、桃花洞、炭巷等处。
按照郁竺的意思,各组士卒皆身着寻常百姓的衣物,蛰伏在自己负责的一小块区域内进行留意动静,若有异动便拉响手中信炮,同时疏散附近百姓,其他区域的士卒看到信炮后,也要第一时间赶赴支援。
韩滔起初有些不解,因为以往元宵佳节,官家现身宣德门与民同乐,殿前司诸班直也会倾巢出动,在御街至北门一带巡警,却不是像这般散入街巷中,他们一个个都是全副披挂,戎装惯带,威风凛凛。
不过郁竺和他解释了,这叫“屯兵力于街头,方便先期处置,自有妙处”,韩滔深以为然??郁大人见识和谋略远非自己所能及,既然她这般说了,那定然是不会有错的。
七百多人如同融入沙海的细沙,很快分散到位,动静并不大。不过不少家住附近的军中之人,对同袍们的模样、神态太过熟悉了,只需稍稍打量一番那些身着百姓服饰,看似寻常的路人,便能识破伪装。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此安排颇有些不以为意,私下里暗自哂笑??天子脚下、壁垒森严,谁敢作乱?这位郁大人呀,到底是女儿身,又是初次肩负这般重任,行事未免太过小心谨慎了些,倒显得有些草木皆兵了。
这些人中,唯有刘?不这么认为。
他想起了那日在天武军校场,郁竺对他说起的话??
“盛况空前,各方人士云集,热闹非凡,需全力保障京师安全无虞。”
当时,他下意识地理解为??官家与民同乐,自是要保障官家的安全无虞。可是现在想来,她所说的分明是“京师”二字,这和单单护佑官家,还是有着微妙的差别的,所涵盖的范围无疑是大大地拓宽了。
难道说,今晚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想到这里,刘?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即刻想去寻自己的长官高俅,与他商议一番加强禁军戒备的事宜。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在脑海中闪现了一瞬,便被他压了下去。
他将目光投向楼下着便服的士卒,其中一个还是那日和他比试箭术的庞万春。
刘?思索了片刻,最终作出了决定。他快步转身下楼,翻身上马,缰绳一勒,马儿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朝着神龙卫的驻地疾驰而去......
今日坤成节,作为寿星的郑皇后,一大早便先领着一众妃嫔,仪态端庄地向官家行礼拜贺,礼成之后,郑皇后这才回到了景福殿,准备接受各方的祝贺。
按照规制,先是众妃嫔以及诸位皇子,尚未出阁的公主们,这是第一批向皇后庆贺的人。
而后,才是已出嫁的公主和各外命妇的朝贺,这是第二批。
最后,外廷王公大臣,官员向皇后进献贺表、贺礼,这是第三批。
荣德帝姬作为当今官家膝下唯一已出嫁的公主,此刻正同自己的诸位姑姑们一道,在前来朝贺的人群之中等待着,看着景福殿中的珠翠摇曳,笑语盈盈。
同时,她还在一遍又一遍回应着身边诸位长辈,关于曹驸马究竟为何突然病重,以至于皇后生辰这般重要的场合,都无法现身相伴的疑问,表演出伤心又担忧的样子,时不时还要?一下泪。
渐渐地,荣德帝姬心里也涌起了一股厌烦??驸马驸马,难不成没了他,这日子便过不下去了不成?
自己堂堂帝姬,来为母后祝寿,怎么众人的话始终绕不开驸马呢?自己向母后进献的贺礼,棘盆盛宴,多么无上的荣耀啊,难道不值得夸赞一番吗?
这世间有趣之事,值得谈论的话题千千万,可她们却偏偏揪着这么一个人不放。
就是因为这个人,自己明明姓赵,却要排在第二批里,同外命妇一同朝贺。她是帝姬,是父皇的女儿,血浓于水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却因为一纸婚书便成了外人,这是何等的可笑啊!
那些姑姑们难道就不曾想过,这般安排,实在是毫无道理可言吗?
如此想着,荣德帝姬便渐渐地不愿再回应众人那千篇一律的话,她微微垂首,就此沉默了下来。
一旁的妇人们都以为帝姬是担心驸马的身体,伤心过度,故而不愿开口多言。于是,她们也不再追问,只是用自以为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悄悄议论着??“哎呀,多可怜的孩子啊!”这才新婚不到一年呢,说不定就要守寡了呀......”
无趣又可笑??荣德帝姬听得一清二楚,在心里这般评价道??若是她们知道是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估计才会露出些不这么乏味,令人厌烦的表情吧.....
好在,皇后并未如那些人一般“无趣”。尽管对于棘盆早有耳闻,但是她还是对荣德帝姬这个贺礼表现出了大大的惊喜,对这位名义上女儿的孝心赞不绝口,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贴心话,那场景倒也显得颇为温馨。
就这般,将近午时,荣德帝姬才得以从宫中出来。
乳母李氏早已备好马车在宣佑门外等候,见帝姬现身,连忙快步上前,搀着她上了轿。
待帝姬坐定,李氏撩开车帘,确认了下四处无人,微微倾身,附在帝姬耳边轻声道:“秦洪开始行动了,今日上午,他命人把藏在府中的那些刀剑甲胄,装扮成杂物的样子,悄悄地运出府去了。”
荣德帝姬听闻此言,原本略显疲惫的眼眸瞬间一亮,嘴角微微上扬:“很好,曹晟十天没有现身,对方终于按捺不住了。”
“多派些人手,悄悄跟住秦洪,务必看清楚他要将这些东西运往何处,我倒要瞧瞧,这位敢把手伸到我身边,蓄意挑动驸马谋反的幕后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申时,大晟府外。
二三十个穿红戴绿的戏子聚集在门外,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嚷着,脸上满是愤懑与不甘。
“怎么回事啊?为啥不让我们进去呀?咱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么久,凭啥说不让上就不让上了呢!”一个戏子扯着嗓子喊道。
大晟府的典乐樊同赶忙站了出来,一边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一边大声解释道:“诸位,诸位,稍安勿躁呀!诸位一路奔劳,为棘盆献演精心筹备,着实不易,我也是感同身受。然而当下这悬丝傀儡戏,已有醴泉观张金线夫妇担纲出演,若再添同
样的戏目,委实显得重复冗余了些。况且,当初选诸位前来,本就是以备不时之需,还望诸位多多海涵,莫要为此伤了和气呀!”
樊同说得诚恳,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可戏子们却似乎并不买账。
“不行!我们要进去见郁大人,这不是欺负我们山东人吗?”说话的正是济州傀儡戏班子的班主郭繁,他剑眉倒竖,双目圆睁。
这位班主,实则是梁山的头领之一??赛仁贵郭盛,郭繁乃是化名。此刻的他,站在街头振臂高呼,那气势倒是把周围不少百姓的情绪也给带动了起来,众人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人家大老远赶来的,一路上风餐露宿,辛苦这么久了,可
不能这么对待人家!”
樊同为难地看了眼张芝芝,意思是:你家大人的主意,要不还是你来解释吧。
张芝芝清了清嗓子:“诸位所制傀儡精妙无比,这一点大家的本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呢。此番棘盆,虽诸位无缘登台献艺,但是精心所制的傀儡,依旧会供此次献演所用呀!而且呀,郁大人特意交代了,诸位的赏金赏物,自是分毫不差,照发不误
的,诸位大可宽心!”
郭盛一听这话,气得脸都涨红了,一把将头上的帽子狠狠摔在地上,大声嚷道:“那也见不着官家了呀!咱辛辛苦苦来这一趟,不就盼着能在官家面前露个脸嘛!”
周围的百姓们一听这话,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有赏金赏物还这么闹,莫不是有些贪得无厌了?这么想着,原本还帮着说话的众人,顿时也不再吭声了,有几个看热闹的摇着头,渐渐散开了一些,只剩下那些戏子们还在原地僵持着。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数十个全副武装得禁军从西边疾步而来。
人群中,一个鬓边插着硕大石榴花的黑脸汉子,眼见这紧张的架势,用力拨开众人,三步并作两步地挤到了樊同跟前,满脸堆笑,求告道:“大人,在下才是这戏班的班主,还望您高抬贵手,容在下进去,只与那大人说上一句话便可!”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不动声色地将一锭金子塞到樊同袖下。
樊同缩回了手,皱了皱眉,却听一旁张芝芝道:“这位员外,我们当初可都是逐一登记姓名的,你姓甚名谁,怎地突然说自己是班主?”
这黑脸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宋江,此刻被这么一问,顿时僵在了原地,讪笑道:“我姓张名………………”
还未等她说完,张芝芝便道:“张员外,您还是莫要说那些没用的话了,要是他们真是您的人,您便速速将他们带离此处才是。我还是那句话,赏金赏物照发不误,大人此刻着实公务缠身,无暇见您,还望您不要为难于我们。”
宋江没想到这女子记性这么好,蒙混不成,见她软硬不吃,兼之禁军越来越近,他担心面上那遮掩着的金印被旁人窥破察觉,咬了咬牙,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下也不再纠缠了,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周围那些扮成戏子的梁山众人立刻心
领神会,跟着他一起慢慢撤离了这是非之地。
不远处,货郎货郎的阮小七,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待宋江等人渐行渐远,他才不紧不慢地压低了帽檐,如同捕鱼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只是他全未觉察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头,另一个和他装扮极为相似的货郎,在他身后,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