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顶点小说】 dingdian666.com,更新快,无弹窗!
第198章「带病」考试
诗曰:二月春风似剪刀。
然而二月初的北京,仍然寒风刺骨,残雪封冰。街巷胡同的炭车丶煤车丶柴车络绎不绝,比粪车丶粮车丶菜车还要多。
哪怕是天子脚下,穷人日子也是难过,一旦家中缺了取暖的柴薪煤炭,就是凄凄惨惨戚戚。
打辽朝时起,六百多年了,北京小民最怕的就是缺炭。
这几日,因为柴薪煤炭供应不及,价格腾贵,很多无法取暖的老病之人没能等到春天,就死在寒冷的二月。
外城的左安门丶右安门,整天都有几百具棺材出城,出殡队伍一支接着一支,白幡络绎,纸钱如雪,送葬的唢呐声丶哭声丶诵经声终日不绝。
城池内外的处处残雪,也像是素戴孝一般。很有几分天地齐哀的意思。
朱寅站在云祥楼的二层,身披价值百两的貂裘,手捧鎏金燃香的手炉,依窗遥看外城门不绝如缕的送葬队伍,神色平静如水。
就这间精舍里,红红火火的燃着两个大炉子,却是一点也不冷。
可朱寅身上不冷,心中却有些冷。
冻之苦,何处不有啊。等到采薇垄断运河南北的煤,北京贫民的取暖成本就能下降了。
此时没有外人在场,他哪里有丝毫病态?
如今整个北京城都知道,神童解元病倒云祥楼,身体大恙,怕是无力应考。
有人说是中了风寒,有人说是水土不服,有人说是遭人魔镇暗算。
后一种说法相信的人也最多。
更有一种说法,说是郑氏外戚所为。甚至有人亲眼目睹一般,言之凿凿的说郑氏外戚派人请了西山的道士,给神童下了诅咒,说是降虎。
总之,对郑氏外戚不利的舆论,开始广泛流传。
就算平日不言怪力乱神的朝臣士子,居然也出奇的附和这种说法。
「二月初九就是礼部会试,成败在此一举。」朱寅喃喃说道,「只要能入翰林院,攒三年资历,壬辰之战时就有机会一飞冲天!
1
忽然康熙手持一张名帖,在门外说道:「主公,又有举子来拜。」
朱寅立刻躺在炕上,转眼便是一脸病容。
二月初五,大时雍坊。
在京官员为方便早朝丶办公,多居住在左丶右长安街所在的大时雍坊丶南熏坊。
北京城三十三坊,这两坊绝对是首善坊区了。距离皇城很近,距离热闹的外城也很近,出城也方便,还有商业繁华的左右长安街,各种好处都占了。
去年起复为吏部侍郎的沈一贯,如今就住在大时雍坊的官邸,
吏部侍郎位高权重,官邸前当然门庭如市。软轿丶车马经常络绎不绝,门前的拴马桩子都不够用。
门房每天都要收一大子名帖,赏钱拿的手软。
可是早在上月中旬,沈一贯就不再见客。说是国家抢才大典在即,理当避嫌。于是侍郎老爷除了去吏部办公,偶尔上朝丶入宫,回来就闭门谢客。
是以这段日子,官邸居然冷清了。门房心疼不已,沈侍郎却难得的清闲了几天。
这日黄昏,从吏部下值回家的沈一贯正在二堂花厅暖阁查阅邸报,门子进来跪秉道:
「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御前的殷元禄。」
「殷元禄?」沈一贯神色一凝,随即想起此人是谁。
殷某乃是司礼监随堂太监,一向出宫传旨的人,和郑贵妃走得很近,在司礼监的地位排名第四,仅次于田义丶陈矩丶张钦。
殷太监与自己只有数面之缘,平时没有来往。
此人来见自己,难道是为了吏部铨选之事?
又或许---沈一贯想到一个可能,不禁眉头一皱。起身亲自去迎接。
中官向来势大,司礼监掌批红大权,往往凌驾政府(内阁)之上,自己虽是吏部侍郎,却也不敢怠慢一位司礼监随堂太监,
沈一贯一出仪门,入眼就是一顶绿呢软轿。一群火者众星戴月般伺候着一位锦衣大档,慢悠悠的下了轿子。
正是司礼监的殷太监。
身穿行蟒华服的殷元禄见到沈一贯出迎,笑呵呵的拱手道:
「少宰在上,在下有礼了。黄昏出宫,只为见少宰一面。叨扰,叨扰。」
殷元禄四十有馀,五短身材,面白无须,声音尖细,一看就像个阉人,和田义很不一样。
沈一贯赶紧弯腰作揖,拱手道:「晚生未及远迎,还望殷公恕罪。殷公请!」
他年纪比殷太监大,贵为少宰,却自称晚生。
殷元禄老神在在的点点头,「少宰客气了,请!」
宾主叙礼后上了茶,奴仆立刻掌灯。
沈一贯亲自为殷太监斟茶,满面春风的蔼然说道:
「晚生早知殷公雅量高致,公忠体国,内庭之典范,贤名播于内外,心实向往之,可惜平日无缘亲近。今日劳殷公降贵亲临,晚生怎不惭愧。」
殷太监也客气的说道:「少宰过誉了,在下万不敢当。除了这份对皇爷的犬马之心,安敢称贤于少宰。倒是在下,久闻少宰清名,皇爷和娘娘也交口称赞。」
他口中的娘娘,显然不是皇后,更不是王恭妃,只能是郑贵妃。
沈一贯见对方不是来传旨的,便开门见山道:「殷公此来,不知何以教晚生?但有大教,洗耳恭听。」
殷元禄微微笑道:「不敢。在下此来并无旨意。只是代问几句话。」
说到这里低头喝茶,让沈一贯琢磨琢磨。
沈一贯听到「代问几句话」,心中一个咯瞪,不动声色的笑道:「殷公请讲殷元禄斟酌着说道:「在下听闻那位神童解元朱稚虎,乃是少宰授业弟子?」
沈一贯心中有数,点头道:「然也,朱寅正是晚生门徒。」
殷太监神色赞赏,「真是名师出高徒。贵高徒惊才绝艳,固然是天生夙慧,
却也少不得少宰教导传授之功。美玉不遇良工,不成器也。」
沈一贯打个哈哈,「哪里哪里,侥幸侥幸。」
殷太监却是话题一转,叹息道:「可惜,或许出名太早,受造化所忌,贵高徒竟然病倒云祥楼,据说病情汹汹,可有此事?」
沈一贯黯然点头,「的确病的不轻,怕是难以应考。可惜大考在即,晚生要避嫌,不能去看他。唉,这孩子要遭遇磨难了。」
殷太监露出遗憾之色,语气殷切的说道:「少宰这是关心则乱了。少年人遭遇磨难,本非坏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英才过早显达,又非好事。情深不寿,
慧极必天啊。」
「这次病倒,难说不是命数。以在下愚见,不如等上两届,成年后再参加会试,也才十八岁。岂非万全之策?」
沈一贯却是叹息一声道:「殷公所言极是啊。晚生也是这麽劝他的。早在去年,晚生就反对他参加乡试,说太早成名不是好事。」
殷太监神色一惬,大感意外,「少宪已经劝过他了?他却没有听从?」
沈一贯苦笑不已,「怎麽没有劝过?晚生担心他遭造化之忌,同辈嫉恨,有伤福运。数次劝他晚几年再考。可他少年气盛,坚持下场。晚生虽是他恩师,可总不能阻挠他科举。干预国家抢才大典,因私废公。」
「后来,他中了解元。晚生又是高兴又是气恼。既高兴他成器争气,又气恼他固执好名。为此,晚生故意冷落他,不回他的信。」
殷太监默然不语,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这次受命而来,本是请沈一贯劝朱寅晚几年再考进士。
因为朱寅若是成为十二岁的进士,皇长子出阁读书就再也无法阻止了。那麽下一步,就是立太子!
朝中还有人提议,让朱寅做皇长子的伴读。
可是谁知,沈一贯居然早就劝过了,只是朱寅不听话。
却听沈一贯继续说道:「他成了南直解元,志得意满,信心百倍,自然是要再战春闹。若是再中,那就是十二岁的进士,国朝开科二百多年,何曾有过?这真是好事麽?」
「于是晚生两次写信给他,苦口婆心劝他晚几年再考进士,反正年纪还小,
为何不能等几年?」
殷太监点头,神色微苦。
沈一贯一拍茶几,怒意难以掩饰,「可这竖子我行我素,居然还是来北京考试,说什麽尽快报效朝廷,造福百姓。,罢罢罢,晚生也懒得再劝。」
「如今怎麽样?病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殷太监很是无语,原本准备好对沈一贯说的话,再也说不出了。
原来沈一贯自己就劝过朱寅,那他还有必要废话麽?
殷太监想了想,放下茶盏,换了话题道:「少宰可还记得当年的工部尚书徐果?」
沈一贯哑然笑道:「记得。木匠尚书麽。」
殷太监语气幽幽,「徐泉本是个木匠,出身低微,只因修建西苑得到世庙赏识,直接从一介匠役,成为工部尚书,位列九卿,何也?」
沈一贯皮里阳秋的回答:「概因雨露莫非君恩,名位皆出于上。是以一言可贵,一言可贱。此乃天子之福威,生杀予夺,人臣安能蠡测。」
殷太监点头道:「少宰此话,至理名言。可见人臣生死荣辱,皆在圣主一念之间。这天下亿兆臣民,是贵是贱,还不是圣主一句话?」
「圣上喜欢,不贵而贵。圣上不喜,贵而不贵。文章学问固然要紧,可是想入仕做官,恶了圣心能行麽?」
沈一贯微微一笑,「咱们做臣子的,第一条就是忠孝之心。恶了圣心,那就是臣子的不是了,诛遣贬谪自然也是恩典。」
对方对朱寅的威胁已经不再掩饰。就想借自己这个老师的口,警告朱寅不要得罪宫里。
自己这个恩师,要是就此退缩,于私不配为人师,于公不配为人臣。
殷太监见沈一贯滴水不漏丶皮里阳秋,暗骂一声滑头,却又无可奈何。
这个宁波老鳖,真是只狐狸。
他知道,要想通过沈一贯压制朱寅的法子,行不通了。
今日竟是白跑一趟。
他不知道田义和朱寅的关系,否则一定会去劝田义。
但愿朱寅一病而死,或者名落孙山。
殷太监只能打个哈哈,兴趣寥寥的扯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沈一贯送殷太监离开,回到暖阁冷笑三声。
「稚虎啊稚虎,你在客栈装病,为师在给你挡箭。」
「这次你可要再争口气,拿个进士看看!」
「满朝大臣,可都是看着你啊。」
「出名要趁早!越早越好!」
二月初六大早,礼部上秘本于内阁,呈报主考官候选名单让皇帝选任。主考官候选人涉及翰林官丶春坊官,同考官候涉及部丶院丶寺。
二月初七,皇帝选派考官,下诏委任正副主考官丶同考官十八人。同时公布露布丶邸报。
朱寅得知诏书,顿时如释重负。
以许国典南宫试!
主考官果然是许国!副主考赵南星!
最重要的首场首题(首义),当然是《孟献子曰节》,其他题目,肯定也和历史上一样。
同日,主考官和同考官二十人全部午门领旨,随即全部被关进贡院,锁入贡院后院的帘内室,断绝和外界的任何联系。
二月初八,皇帝下诏释奠孔子。
大学士和礼部尚书率领所有考生浩浩荡荡去孔庙大祭。
随后祭祀魁星,所有流程和乡试几乎一样。
万历十七年已丑科会试,正式拉开帷幕!
朱寅「抱病」赴考,众目之下,拖着「虚弱」的病体,站在考生队伍之中,几不能支,显得分外可怜。
很多人都觉得,这麽冷的时节带病考试,这神童解元可能会死在贡院,
不过贡院考试,几乎每一届都会死人。多一个小鬼也不多啊。
可惜。
就算不死在贡院,要考中也很难吧。
看来祥瑞不会出现,不可能出现十二岁的进士了。
春寒料峭之中,所有举子在搜检之后依次进入贡院,和乡试一样,按照号码找到各自的号房,可怜巴巴的蜷缩进去。
众人刚刚进入号房,几阵凛冽的寒风吹来,天上又下起了雨,天气更冷了。
朱寅一进入自己的号房,也就懒得再装了。反正也没人再注意他。
北京贡院的条件,也不比南京贡院好。尤其是冷。
可是他的心里,却是一片火热,精神抖擞。
因为主要的考题他早就准备好了。
明天大早一公布考题,他直接答题就行。
这可是会试啊,只要考中了,就算皇帝要动他,也要有令人信服的理由。
自己只要有了进士的金身,成为文官集团的一员,郑氏外戚再想对付自己难度和代价会超出他们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