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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绝不会这样过去!”
不仅仅是宫梦弼和荀祭酒这样想,苏司业同样这样想。
受此奇耻大辱,以至颜面尽失,苏司业决不允许自己善罢甘休。
威信建立起来很难,但扫荡下去却很简单。苏司业是世家,是贵族,是天狐院掌事人之一,一重重身份加持之下,自然便有威严,便令人畏惧,令人信服。
但今日之事让他威严扫地,这对他,对苏氏都没有半点好处。
苏司业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天狐院,赤着一双眼睛,在房中踱着步,愤懑难当,又把房中值钱的就金银玉器打翻在地。
侍奉他的仆从低着头站在门外,一点动静也不敢发出。
苏司业发泄一通,便大叫道:“备车!我要去蜀地一趟!”
仆从不敢怠慢,连忙应是,就要去备车。
但一个脚步止住了他。
仆从抬头看去,便看到了两个身着银甲的狐仙,腰间垂着“有苏”的令牌,身量瘦长,一男一女,戴着面甲。
仆从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恭敬道:“恭迎二位将军。”
这两个甲士从他身边走过去,没有一声招呼,径直穿门入室。
苏司业听到脚步声,回声骂道:“还在这干什么?”
转头却看到了这两个甲士,便缓缓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连心中的无名火也被他缓缓按了下去。
“你们来干什么!”
“主母有命,请司业回族地。”
“我不回去!”
两个甲士同时上前一步,原本宽敞的房间在一瞬间显得逼仄不堪,汹涌流动的气机在房中碰撞着,把苏司业的气势一点一点地压了下去。
“还请司业不要让我们为难。”
苏司业脸色胀得通红,骂道:“你们两个走狗,一身本事却给那个女人做狗,下贱!”
这两个甲士浑不在意,一左一右走到苏司业身边,便胁迫着他,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很快便消失在天狐院。
从天狐院到苏氏族地,也不过须臾。
两个甲士领着苏司业穿过山峦中的烟云,穿过高耸的楼阁,巍峨的高台,走入苏氏族地的心腹,在一个偏厅中拜见了苏氏的主母。
整个厅室弥漫着香烟,室中供奉着神台,神台上并没有神仙,而是一面铜镜。
铜镜上起伏着龙凤祥文,反射着天光,流淌着静谧的神光。
苏氏的主母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妇人,美丽,却并不出众。但苏司业看到她的时候,却显得有几分瑟缩,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
“跪下。”主母淡淡开口。
苏司业脸色胀得通红,没有动弹。
主母站起身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将他扇倒在地上。
苏司业脸上肿了起来,嘴角更流出血来,眼睛看着主母,却只有害怕没有愤怒。
“跪好了。”
苏司业跪直了身形,低着头不敢说话。
“让你在天狐院当值,你就是这么做事的?”主母问道。
苏司业心潮翻涌,道:“那野狐实在可恶,若不想办法压一压他们的气焰,天狐院迟早被他们闹翻了。”
主母抬脚就给了他一下,“你总这样愚蠢,明明有千百种法子,总要选那条最蠢的。”
“你自己便在天狐院,不知圣心有动吗?你到底是在做给谁看?”
苏司业心中发慌,道:“他自己露出了把柄……”
“若真是把柄,怎么只有你冲在前头?”
苏司业咬着牙不说话了。
主母死死盯着他,道:“你在明处打压他便罢了,最不该做的就是越过界限,去做不该做的事情。做了事情,却又没有斩草除根,留下首尾。”
苏司业心中一跳,猛地看向主母。
主母的眼睛很吓人,他只是看一眼,便心虚得失去了力气,低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屁股都是我找人帮你收拾的,还问我怎么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的亲卫都死了两个,还被他给逃了。蠢货,此事若累及宗族,你如何担待?”
苏司业彻底不说了。
主母深吸一口气,道:“滚过来。”
她走到神台前,苏司业跟着过了去,跪在神台前,影子落在铜镜中。
苏司业抬头看向铜镜,只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什么异兆也没有。
但在主母眼中,铜镜流淌的神光穿透了苏司业的倒影,但这倒影里,却忽然冒出一点若有若无的黑气。
苏司业自己看不到,但主母的眼睛却看得分明,便又给了他一脚:“蠢货!”
烟岚云岫,秋雨垂丝,天地俱寂。
在这沉沉天色之中,只有一艘小小的舟楫在衰败的莲湖之中飘摇。雨水一颗颗砸落在湖面上,如同银珠坠落,渐起的水花又化作蒸腾雾气,便使得山水之间的云雾越发浓重。
渔舟上挂着的灯火昏黄一片,一个妇人在船舱中借着灯火翻阅着文字。两个头发花白的,但面相却年轻的侍女在一边伺候着。
小火炉煮着茶,火起和烟气排开寒意,才让人心中觉得暖和一些。
苏司业跪在舱外,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打湿了他的头发,浓重的寒气便让他瑟瑟发抖,嘴唇都冻得铁青一片。
那妇人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道:“让你在天狐院做司业,你回来做什么,有什么话不对主母说,偏要来见我?”
苏司业低头忏悔道:“主母说我为魔所趁,只有祖奶奶能救我。”
妇人细细端详着苏司业,她的容貌并不显一点老态,与苏司业比起来,反而是苏司业看起来更老一些。
妇人招了招手,苏司业便乖乖靠过去,乖顺得很。
“你何日修成的四品?”
“已经有三年了。”
“功满神足而成?”
“功满了,神不足。本来是还没有修成四品的本事,只是意外得来一枚神元舍利,因此补足灵神,才修成四品。”
妇人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真是大胆,什么东西都敢吃,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苏司业便抬头看向妇人,妇人的眼睛明亮温润,像是深不见底的潭,看着看着,便仿佛沉入潭里,献入黑沉之中。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苏司业只觉得身子被晃动,便缓缓醒来。
睁开眼睛,便看见妇人手中拿着一截雪白的莲藕,此刻莲藕上若隐若现跳动着黑色的咒文,被妇人以荷叶包裹,着侍者沉入莲湖之中。
“急功近利,什么都敢吃,里头藏着阴魔都不知道。难怪主母要你来寻我,也就我这里还能帮你祓除阴魔了。”
阴魔一除,苏司业终于觉得心头松快一些,又后怕道:“多谢祖奶奶救命!”
“你从哪得来的神元舍利?”
“是门客进献的。”
“门客?”祖奶奶眼中流淌着腥风血雨,问道:“主母知道了吗?”
苏司业道:“她知道了。”
“那你就不必再管了。你既然赋闲,那就修身养性少折腾,安安信心修行吧。”
苏司业认罪道:“我辜负祖奶奶一片期望了。”
“你是辜负我了,我厚着脸皮让主母送你去天狐院当司业,你做出这些蠢事,我怎么跟主母交代?”
苏司业低下了头不说话。
祖奶奶摇了摇头,道:“我当初就该听主母安排,不该一时心软,为你求情。”
苏司业脸胀得通红,更说不出话来。
祖奶奶恨铁不成钢,终于发觉他确实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只好道:“这些都不提了,跟我说说,最近那位可有什么动向吗?”
苏司业松了一口气,道:“那位最近要我们巡查狐子院,对狐子院还是上心。”
他有几分忧虑,道:“祖奶奶,那位这么偏心野狐,难道真要把我们从天狐院踢出去?”
祖奶奶缓缓摇了摇头,道:“野狐要成气候还早着呢,但圣心有动,该避一避还是避一避,你回来倒也未必不是好事。”
她喃喃自语道:“这世上的事情没有尽如人意的,哪怕是天仙,也有算不明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