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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昌战战兢兢地带着董佑安出来见面。
与董其昌的恐惧害怕不同，小虎崽没经过太大挫折，对费鞅的恐惧之心并不算重，反而以为逆反心理，见到费鞅时一副要拼命的架势，颇有要命一条的好汉心态。
董其昌忙一巴掌拍向儿子的后脑勺，将他的头拍得重重往前一垂：“还不快跟人打招呼，多没礼貌。”
顿时腾起一股怒火，但回头一看父亲，董佑安只能忍了又忍，咬牙道：“爸！”
为什么要叫？
上次见面被毫无尊严地拎在半空；这次见面又被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真的没有好印象，没虎啸已经很有礼貌了。
胡骊娘不放心儿子，也跟着追出来，正看见这一幕，也跟着劝。
慈母自然比严父要柔软些，和缓着声音道：“小安，听爸爸的话。”
父子俩对视。
董其昌不理会儿子的怒火，只是不停地挤眉弄眼，暗示儿子乖觉些。父子俩一番挤眼与瞪眼的交流，最终是董佑安没扛得住，怪声怪气地哼了声。
这声音含在喉咙里，含糊得只有董佑安自己才知道喊了什么。
董其昌忙解释道：“小孩子不懂事，请二位见谅。”
费鞅早带了殷菲郁自己寻椅子坐了。
殷菲郁心软，略略起身，微笑着示意自己不在意。
费鞅一手按在殷菲郁肩头让她坐稳。他也不跟小孩子计较，单刀直入：“今天来是想问你几件事，我想你们应该也已经清楚了，直接说吧。”
从后院回来后，董其昌先是担心费鞅还有后招对付他们；这会儿看见不省心的儿子，又担心费鞅再次以此作伐责备。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听见费鞅并没有借题发挥，心中暗暗长吁一口气，忙轻轻推了推自家孩子：“快说！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务必要清楚明白，不许有任何隐瞒！知道不？”
胡骊娘在一旁□□脸，软和劝道：“小安啊，那都是坏人做的坏事，他们与你可没有一点关系，你不用为他们瞒着。”
董家夫妻俩一唱一和，听着是在劝孩子配合，实际是在隐晦地提醒费鞅孩子的无辜，孩子只是一个无辜的旁观者。
董家这前倨后恭的态度让殷菲郁看了大长见识，一时不知该如何办，侧过头以目光询问费鞅。
费鞅冷眼旁观董家好一通演戏，感受到殷菲郁的视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稍安勿躁。等董家夫妻二妖一搭一档劝孩子告一段落后，他才以指敲了敲桌面，提醒：“你可以选择是在这里说，还是跟我回去后说？”
当然是不能跟他回去的。
在自家铺子里已经处于下风了，若去了别人的地盘，那还不得被按在地上摩擦？
董其昌大急，再次推了推儿子，低声喝道：“小崽儿！”
他从刚见面就以“小崽儿”称之，未必没有试图以此与费鞅套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交情，毕竟一年前在南池山居分别时还算融洽。
胡骊娘同样大急，低声劝导，搭个台阶让儿子下来：“小安，妈妈知道你正在想该从哪里说起，你先别慌，就从你最早看到的那次说。”
她说话时，还不停地去偷瞄费鞅的神色，只担心费鞅一个不乐意就对儿子下手。这位费先生的修为实在高深莫测，自己根本不能抗衡。
事实上，这夫妻二妖对费鞅都猜错了。
甫一见面就以威压压妖是真，那只是费鞅不愿意与他们费唇舌，让他们看清实力，免得再看见他们因为随家势大而拒绝，既然效果不错，董家已经改变态度，费鞅也乐意等着他们自己劝回小孩。
费鞅只管等着，对他们话里话外尽量将董佑安摘出之意不置可否。就目前调查来看，董佑安只是个围观者，并未参与，费鞅自然也不会对他如何。
费鞅也相信，胳膊拧不过大腿，在父母的压力下董佑安迟早会开口的。
在董其昌夫妻二妖地轮番劝说下，殷菲郁能看出来董佑安那桀骜不驯的神色似有松动之意。但是，刚刚他表现得太傲慢了，不好一下子就回转。
少年正处于极好面子的叛逆年纪，怎么能轻易屈服于强权之下？
殷菲郁顺着胡骊娘的话头，笑道：“是呀，我们不急，你也不用急，你好好想想细节，免得遗漏了还得费你再说一次。”
殷菲郁说话从来都是轻声慢语、极其温柔，如今又用了摄魂术，那管声音听着更令人心情舒畅。
在费鞅面前，董家夫妻虽然看出了殷菲郁的术法，虽有心阻止，但见费鞅突然以指扣桌，发出一声轻响，霎时不敢轻举妄动了。好在他们见殷菲郁只是年纪颇幼的小花妖，想来她地摄魂术并不能太霸道，只能强制安慰自己放心。
没有了董家夫妻二妖替董佑安的遮挡，才能化形的倔犟小少年刹那间就中招，非常乖顺地就坡下驴：“随泰那群人欺辱了许多学生，都是曾经无意间得罪过他们的。不仅是他们亲自上场，还指使了学校里其他同学一起欺辱。”
一开口就惊了在场诸妖。
特别是董其昌。
若不是有两虎视眈眈的外妖在，董其昌是真的想破口大骂，甚至对儿子动粗了。
这哪是董佑安上次解释的刚好恰巧经过，无意间看到的，分明是他自己四处去凑热闹，才会发现这么多。
张了数次嘴，看了眼看不出神情的费鞅，他到底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只能紧紧握了握拳。
因为有了茅玖班上那三刺头少年的供词，殷菲郁和费鞅心中都已有底，惊讶也都有限。
费鞅的声音更是毫无变化，仍是淡淡的：“从头说。”
殷菲郁在一旁软语补充：“请尽量详细一点。”
董佑安果然是事无巨细，非常详尽。
原以为董佑安只是围观了诸少年欺辱苏戴鹏，哪知这位小虎妖是个特爱凑热闹的，哪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围观了诸多欺辱事件，不仅如此，刚融入人族社会不久的他学习能力非常强悍，以往躲在深山老林里没见过的各种新科技在这短短一年中就被他玩转得很溜了，特别喜爱举着手机四处乱拍……视频。
是的，视频。
董佑安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会被父母责备，所以也不敢在家里说，只将这些视频都传在了自己的某博账号上。
只是一个才注册了不到一年的某博账号，关注他的人并不多，再有就是这个小虎妖是个爱转发、爱拍各种视频的，少时一天一条，多时一天十几条，十几个霸凌视频就被淹没在这一众消息中，所以才未在网上发酵，未形成轩然大波。
没有关注过儿子精神生活的董家夫妻惊讶与儿子这旺盛的好奇精力。
殷菲郁则有些头疼地看着董佑安在他的视频海洋中一条条找寻。
但董佑安却自得其乐。
打开自己的账号后，董佑安还有些洋洋自得自己的记忆力：“其余的我记不清是哪一天拍的，但是我第一次遇见我记得很清楚，是今年的……”
停了片刻，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改口：“不对，现在已经过了阳历一月一号了，该说是去年的九月四号。我才上附中第四天，我中午不想午休，就借口去厕所——我耳朵好啊——刚到厕所，就听见楼上有奇怪的吵闹声音穿出来，我就猜有事，跑到楼上的厕所去，刚一推厕所门，我就看见有三个学生正按着另一个穿校服的学生的头往小便斗里去。”
“那三个学生听见我进去，其中一个回头就冲我凶什么‘不想跟他一样就赶紧走’，嘿，我一听有门啊，我是不想跟那个校服同学一样，但我想看啊，再说我也不怕他们啊。我就假装躲出来，掐了个隐身诀后又进去了，光明正大地在一边看，顺便偷拍了一段。”
随着董佑安的滔滔不绝，那个被按头在小便斗里的视频也已经播放完毕，自动重播。
殷菲郁看不得这样的视频，直接按了暂停键。她看得清楚，这第一个视频的主角就是茅玖班里那三个刺头，但是那位被按头的同学却不是苏戴鹏，想来是他们写的那六个名字中的一个。
董其昌却越听越火大，终于没忍住，一巴掌重重拍在儿子的脑袋，唬着脸训道：“你能耐了啊！发生这种，你居然掐了个隐身诀去看。你不知道去告诉老师吗？”
董佑安振振有词地反驳：“告诉老师不就是告诉那三个学生我是个间谍嘛，我只是想看热闹，我又不想成为热闹。在我上学前，你不是一直跟我说要低调，千万别当出头椽子吗？”
董其昌：“……”
虽然的确是他说的，可是越发想打孩子了。
他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熊虎崽欠打，才给自己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否则，怎么会引起人的注意？又怎么会招来这样的杀星？
董其昌的思绪渐渐飘远了，在如何重新教育不听话的熊孩子上一路狂奔，等他重新拉回脱缰的思绪时，董佑安已经又一连介绍了好几个视频，既有这些被致使的学生们施暴的视频，也有随泰等人亲自上阵的视频。
地点也各有不同：学校厕所、操场角落、教学楼天台、校外监控死角处……不一而足。挺像个尽职尽业的狗仔追着这些暴徒们跑。
等董佑安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在一堆没用的视频中将这十几个视频全部找出来，又一一介绍过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了。
在场的四妖对于董佑安这变身狗仔的行为也都大为观止。
总计十五个视频，其中有六个是拍的随泰一伙人在校外□□同学的视频。
殷菲郁关掉最后一个视频，颇为这小虎崽后怕，小虎崽跟茅玖差不多，都还不如自己年纪大，在随泰面前凑热闹还能没被他们发现也是运气。
她既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出来：“你就不怕被其他修行者发现了？将你扣住。”
董佑安大大咧咧地一笑：“我怕什么？我爸可给我下了术法的，别人轻易是看不出我的原形的。”
也对，董家夫妻二妖的修行比红馥更精深，九州这些常驻的妖们中就有一多半是不如董家夫妻的。
殷菲郁点点头算是符合了小虎妖。
小虎妖见状，骄傲地续道：“我可是很会自保的，围观人少的时候我就隐身，围观的人多时，我怕啥？谁还能注意到我这么个小孩子？”
殷菲郁被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无奈地望了董佑安一眼。
不跟这小虎妖讨论这种可算是无解的事，她还是认真工作吧。
某博这十几个视频都下载到手机上，但是传到网上去的视频通常都会被压缩，清晰度等自然比不上原视频。
她指了指手机，问道：“你手机上还保留了这些视频的源文件吗？”
话音一落，董佑安就立刻垮下脸来，摇头：“可能只有最近的两个，其他的都被我删掉了。”
说着，他看一眼董其昌，继续补充，推卸责任：“爸爸不让我用太好的手机，我手机上内存太小，存不了这么多视频，我一般都会定期清理的。”
董其昌不接受这份被甩了的责任：“我看你就不该有手机，作业太少，才让你这样的闲！”
父子俩相互甩锅，瞪眼。
虎视眈眈。
殷菲郁忙在这对父子吵架前道：“能把这几个剩下的视频也都给我吗？”
虽然是问话，可是有费鞅在一旁，这不过是句态度客气些的命令，根本不可能反对。
听闻后，董其昌趁机一巴掌挥舞过去，拍在孩子的后脑勺上：“快点，都给殷小姐。”
父亲这样抢话，本来就准备交给殷菲郁的董佑安霎时嘟起嘴，就要冲父亲发脾气，但幸好，他又被殷菲郁那悦耳的声音抚平了怒意，悻悻然地与殷菲郁交换了企鹅号，将视频都传给了她。
等视频都拿来后，殷菲郁转头看向费鞅，询问：“师兄，还有什么事吗？可以走了吗？”
董家夫妻听闻顿时心下大喜，终于可以将这尊神送走了。
但是，费鞅没有说出让董家兴奋的话。只见他指尖一动，两指间刹那间就多了张黑色的名片。他将名片压在桌上，道：“九州是个有规矩的城市，既然定居九州就该遵守规矩，希望没有下次。不过，如果你们出现了什么问题需要求助时，也可以找我。”
董其昌连连点头：“费先生，你放心，绝不会有下次了。”
胡骊娘也跟着点头：“是是是，我们一定循规蹈矩。”
有了夫妻二妖的保证，费鞅也不多话，又看向董佑安：“把你的某博账号、密码都写下来，我有用。”
费鞅的声音极平静，不高不低，但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
董佑安根本兴不起反抗的念头，虽然很不甘心，但也只能乖乖写在了殷菲郁递来的记录本上。
费鞅这才起身，看一眼敢怒不敢言的小虎妖，道：“借用你的账号一段时间，会还给你的。”
董佑安满脸不甘的神色才稍稍减淡。
费鞅又道：“这段时间都不许离开九州，有事时，我们可能会再找你。”
董佑安傻愣愣的，不太明白。
董其昌忙在一旁搭腔：“费先生，您放心，我们今年本就准备在九州过年的，欢迎您随时前来。”
费鞅突然瞥了董其昌一眼：“很好。”
然后握住殷菲郁的腕，抬脚往外走。
这一眼让董其昌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还欢迎？最好是再也不来！